第49章 宝玉被打

贾政到了德胜楼,勉强压制住怒气,对前来接待的小二道:“我找荣国府的宝二爷,我与他约好了此处见面。”

小二有些惊讶,贾政年纪大,又一身文人气,不像是宝玉的朋友,不过他只是小二,管不了客人的事。看贾政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也没有多想,躬身道:“宝二爷在二楼雅间,客人请随小的来。”

贾政随着小二上了二楼,到一处雅间门前,对小二摆摆手:“你且忙吧,我自己进去便是。”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贾政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也是巧了,贾宝玉正在给狐朋

狗友们看姐妹们的诗词。这是前几日京都下了一场小雪,他们聚在一处赏雪时作的,宝玉将这些诗文收到一处,今儿拿给好友们看。

他道:“你们瞧,我三妹妹的书法不错吧?”

“笔法倒是次要的,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有筋骨,妙哉妙哉!观其笔迹,你这妹妹颇有心胸啊!”

“正是!探春妹妹才情志气不输男儿,若非身为女子,定可成就一番大事。”贾宝玉有些骄傲,很快话音又一转,“不过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也没什么趣儿,倒是现在这样每日看看书,闲了和姐妹们一处说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话引起一众纨绔高度认同,又将迎春和惜春的诗词书法评价一番。

其中一个人嘿嘿一笑:“我听说你家几个姐妹长得都很好?”

“那是自然!”贾宝玉毫不设防,大大咧咧道,“迎春姐姐温柔可亲,探春妹妹明艳动人,惜春妹妹清冷脱俗。最好看的还是林妹妹,不过——”

想到林妹妹搬出去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便很少了。林妹妹身边的人都死板的很,总不让他进她的院子。偶尔在祖母处或其他地方碰到,林妹妹身边也总跟着那位姓朱的姑姑,那姑姑凶得很,贾宝玉有点怕她,不敢多跟黛玉亲近了。

他心里有些失落,撇撇嘴没再说。

其他人也不追问,他们只是纨绔,不是傻子。他们敢拿贾家姑娘说嘴,是因为贾家自己便乱。林家就不一样了,看林家姑娘单独住到偏僻的院子便知道这家人自尊自重,要是说人家姑娘闲话传到林家耳朵里,只怕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于是默契地跳过林黛玉,只说三春:“如此说来,你这三个姐妹各有千秋了,只不知跟春饼西施比起来如何?”

春饼西施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在丈夫因病去世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支了个摊子卖春饼。她的手艺不错,不过比起手艺更出名的是她的美貌,很多男人为了一睹芳容跑去**饼,也因此招惹了许多闲言碎语。

不管春饼西施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她的名声总归不太好。这帮人拿她与三春做比,已经是实打实的侮辱了。

贾宝玉却丝毫没觉得不对,甚至认真思考三春与春饼西施谁更好看。

“你这个孽障!”

一群纨绔只听见一声暴喝,紧接着门被“砰”一声踹开,一个中年文士出现在眼前,他满脸怒火,气得脸色胀红,指着贾宝玉的手也微微颤抖:“孽障!”

“嘿,你这老头儿,怎么骂人呢?”其中一个纨绔十分不爽,站起来就准备撸袖子上,好容易被同伴拉住了,指着呆住的贾宝玉小声道,“他爹。”

纨绔:“……”

他缩了缩脖子,默默坐了回去。

倒不是怕贾政,只是他们才刚议论了人家女儿和侄女,是有点不大好哈!

贾政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眼前也阵阵发黑,不等贾宝玉反应过来,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走,你跟我回去!”

说着就拉着他往外走。

众纨绔不敢说话,就这么看着贾宝玉浑浑噩噩地被带了出去。

*

回到贾家时,贾宝玉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贾政一看他那迷茫的样子,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的火气又蹭蹭往上涨,怒道:“你给我跪下!”

又吩咐长随:“去请家法来,我今日便打死这个孽障!”

长随一点也不敢劝,更不敢耽误,赶忙去取了家法来。不过他也不能真的眼看着贾宝玉被打死,随手抓住一个小厮悄声吩咐:“快!快去请老太太来!”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往后院跑了。

贾政叫人将宝玉按在春凳上,也不让下人动手,亲自拿起板子,重重打在宝玉的腰臀之间。几板子下去,血迹已经渗了出来,贾宝玉哀嚎不止,眼泪鼻涕和成一团,贾政尤不解气,下手竟是越来越狠。

王夫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贾宝玉已经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了,贾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竟是真的要将宝玉打死的架势。

王夫人赶紧挡在宝玉跟前儿,一把抱住落下的板子,自己也被这力道震得往后仰了一下,磕在宝玉的伤处,又是一声惨叫。

贾政瞧见王夫人,不仅没有冷静,反而愈发气盛:“你且让开,今日谁来劝也不成。”

王夫人流着泪道:“老爷纵然要管教儿子,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况且这冰天雪地,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不自在,岂不是老爷的罪过?”

“休用老太太说话!我生养了这个孽障已是罪过,今日便将他打死了,也好过留着祸害旁人!”贾政冷笑道。

“纵然宝玉有错,老爷也该替我想一想。我已经是这么大年纪的人,膝下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老爷今日要打死他,岂不是也要了我的命去?!倘若珠儿还在,便是死一百个我也不管①,偏偏那孩子冷心绝情,竟是撇下我早早去了!”

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

贾政想起懂事上进的长子,也不由眼含热泪,但依旧没有放过贾宝玉的意思。这时贾母叫丫鬟搀着匆匆赶来,沉声道:“你要打死他,便先打死我!”

贾政见老太太来了,便知今日打不成宝玉了,扔了板子上前见礼:“天寒路滑,母亲怎么亲自来了?”

“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威风?”贾母打量宝玉,见他闭着眼面白气弱,大冷天的出了一头冷汗,夹棉的裤子已经被血迹渗满了,指着贾政骂道,“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打他?当日我与你父亲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提到这个,贾政脸色又黑了,将无关的下人都打发了,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说着也不由流下眼泪:“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这畜牲在外胡说八道,岂不是置他的姐妹于死地?外人又该怎么看我们府上?儿子养了这么个孽障,有何颜面见列祖列祖,又有何见面见大哥?”

王夫人只低着头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贾母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随后缓缓叹了一声:“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打他。”

“母亲!”贾政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母,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贾母瞥他一眼,说:“三个丫头都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疼她们的心不比你少。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究宝玉的过错,而是封锁消息,挽回丫头们的名声,你便是将宝玉打死了,对她们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贾政长叹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贾母和王夫人赶忙叫人把宝玉抬回去,又请太医给他医治不提。

*

宝玉被打的事迅速在贾家传开,三春姐妹结伴去看他。

宝玉已经叫太医看过了,只穿着中衣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相比平日生机勃勃的样子,显得可怜极了。

探春皱眉问:“这次又是什么缘故,打得这般厉害?太医怎么说,可用了药不曾?”

袭人拧了帕子给宝玉擦汗,回道:“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外伤颇重,需要好好养着。太医倒是给用了药,只是一时看不出效果。”

“药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发出来的,你也别太着急了。”迎春道,“太医既然叫养着,那便好好养着吧。若是太医的药效果不好,倒可以求求薛家,我听说薛家大弟弟手里有些好药,许是有对症的。”

“多谢姑娘告知。”袭人感激道。

宝玉睡着,三人不便久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在路过花

园时却听到两个小厮说话。

其中一个说:“今儿是怎么个事儿,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不知道,这事真不赖老爷。”另一个人压低声音道,“原是宝二爷拿姑娘们的书画给外头的酒肉朋友看,还拿姑娘们和外头的风流娘子比,叫老爷抓了现形,这才发这么大的火。”

“我的个乖乖,二爷胆子也太大了!”头一个人啧啧出声,“我瞧他平日待姑娘们甚为亲厚,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亲厚?”另一个人嗤笑:“整日和姑娘们一处说笑就是亲厚么?我却不这么觉得,二爷要真是替姑娘们考虑,就该和她们保持距离,这才是真真待姑娘们好呢!你瞧薛家两位小爷什么时候和薛姑娘这么亲近了,难道人家不疼爱妹妹吗?”

自然不是,薛家两位小爷疼爱妹妹是出了名的。薛姑娘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听说都是薛大爷在操心,薛二爷为了妹妹的名声当众把宝二爷的话顶了回去,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如此说来,宝二爷疼姑娘们的心竟是假的了?”

“心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做的这些事可不是疼姐妹的样子。”

……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只留下三春姐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浑身发冷。

想到薛家和林家对宝玉严防死守,当日她们虽然理解,但偶尔也会觉得有些过激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略微亲近一些,又不是单独两个人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宝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想到刚才她们还在心疼宝玉,就觉得自己仿佛戏台上的丑角,可笑极了。

不说三春多么寒心失望,翠微院里,黛玉听到宝玉被打也有些着急,让紫娟找出药丸子给他送过去。

紫娟:“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宝二爷,他现在伤着,见到姑娘一定高兴。”

“紫娟!”朱嬷嬷瞪了她一眼,“宝二爷养伤辛苦,咱们姑娘去了也是给人家添麻烦,把药丸子送过去,心意到了便是了。”

紫娟不敢再说了,缩着脖子道:“那奴婢这就去。”

“先别去。”却是黄嬷嬷从外头回来,脸色非常难看,把小丫头们都打发走,这才低声把宝玉之事的内务与黛玉说了。

黛玉听完愣了许久,纵然她早知道宝玉不可靠,且对他已经没了当初的那点情愫,但也把他当成一个不错的兄长。在黛玉眼里,贾宝玉体贴女孩儿、爱护姐妹,虽然有些不通世事,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

却没想到他在外竟这般不知轻重,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

朱嬷嬷也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这家里果然没一个好的,没有牵连到咱们姑娘吧?”

“没有,好在咱们家早早搬出来了,且对宝二爷的态度一直很强硬,府里上下都看得到,外人说起来也只说咱们姑娘自重。”

朱嬷嬷松了一口气。

黛玉迟疑地问:“外头很多人知道吗?”

那三春姐妹日后如何自处呢?

黄嬷嬷眼中流露出不屑:“贾家下人的嘴跟筛子似的,原本没多少人知道,闹了这一回也该知道了。不过这对几位姑娘倒是好事。”

“好事?”黛玉眉头微蹙,不是很明白。这事闹大了不是有损三春的名声吗?

“对三位姑娘的名声的确不利,但是三位姑娘的字迹和诗词已经被人看过了,这些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倘若模仿笔迹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诬赖几位姑娘,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嬷嬷解释道,“反倒像这样闹大了,人人都知道三位姑娘的笔迹被外人看到过,日后即便有人想使坏,旁人也不会相信。”

黛玉恍然大悟,这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只是三春姐妹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陷入两难境地,白白损了清白名声。

黄嬷嬷意味深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娘怎知这对她们来说不是好事呢?”

黛玉疑惑地看着她,黄嬷嬷却不肯再说了。

朱嬷嬷问:“这件事贾家怎么处理的?”

“听说是找到宝二爷那几位好友,恩威并施,不许他们往外头说。”

“有什么用!”朱嬷嬷冷笑一声,“叫我说,直接将这位宝二爷打死或者打残,或许能挽回一些名声。”

黄嬷嬷也不无嘲讽:“可惜宝二爷是这府里的宝贝蛋儿,有老太太护着,便不会有大妨碍。”

黛玉抿了抿唇,心中也替三春感到寒心。问道:“姐妹们知道这件事吗?”

“大约知道吧。”黄嬷嬷说,“有人瞧见三位姑娘去探望宝二爷,出来后经过花园子时站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回到自己院子都没出来过。”

黛玉垂下眼睑,叮嘱道:“此事我们只当不知情,日后在三位姑娘面前也不要提起。叮嘱底下人,不管府里的人怎么传,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许多嘴。”

“是。”朱嬷嬷和黄嬷嬷应下,又问,“那药还要送吗?”

“他那边应该不缺好药,不稀罕我们这点,便不必送了。”

朱嬷嬷应下,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犹豫之色。

黛玉:“嬷嬷有什么话便说吧。”

朱嬷嬷支支吾吾道:“宝二爷身边那位袭人姑娘……不是姑娘了。”

黛玉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朱嬷嬷硬着头皮解释:“她现在应该是宝二爷的房里人。”

黛玉:“……”

黄嬷嬷瞪朱嬷嬷一眼,不悦道:“跟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知道一些事情,一味瞒着她又是什么好事不成?”朱嬷嬷对黛玉道,“奴婢从前在宫里伺候,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前些日子袭人来送东西,看姿态神情便知刚经过人事,那人除了宝二爷不做他想。”

黛玉摆摆手:“罢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以后宝玉的事不要告诉我了,在外头见着也避着些吧。”

朱嬷嬷和黄嬷嬷:“是。”

*

另一边,薛虯也收到了宝玉挨打的消息,不过淡淡一声:“知道了。”

就把此事抛到脑后,处理玻璃器皿的事情。

靳连果然不负他所望,将买到玻璃器皿的事情传了出去,近日找薛虯买玻璃器皿的人又多了起来,各种软磨硬泡、托人说情,薛虯只能“不情不愿”地高价卖给他们。

薛虯拿着这些钱去找四皇子,却发现四皇子府的气氛不对,就连齐忠都守在书房外头,一脸愁容。

薛虯:“发生什么事了?”

“薛大人来了?”齐忠愁眉苦脸道,“殿下从宫里出来便心情不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许奴才们进去伺候。”

薛虯:“公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忠小声道:“似乎与太子有关。”

薛虯微微颔首:“烦请公公替我通报一下吧,看殿下是否有心情见我。”

“是。”

齐忠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四皇子略显沉闷的声音:“什么事?”

“殿下,薛公子来了。”

里头顿了一下,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