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办小学堂(修文)

却说次日,周太监如约来薛家拿钱,却额外收到两百两银子,听到底下人转达的王夫人的意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求人办事的他见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花钱求人给亲戚拖后腿的。

王夫人自然不会说她不想让宝钗中选,只说薛家舍不得女儿,但周太监又不是傻的,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不仅给亲戚拖后腿,还这般迫不及待,距离选秀还有几个月呢,就巴巴开始找关系,着实是小刀喇屁股——开了眼了。

不过这些都与周太监无关,他和薛家又没什么交情,拿钱办事也就是了。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薛家一行还在贾家做客。

贾家在外院为薛虯和薛蟠开了一桌,贾琏、贾宝玉、贾琮、贾环和贾兰作陪。

席上贾宝玉对薛虯十分殷勤,频频找话题与他说话,即便薛虯回应平淡,也打消不了他的热情。

再次被夹在中间的薛蟠:“……”

他心里酸溜溜的,没好气道:“你怎么只跟大哥一人说话,是看不起我吗?”

贾宝玉:“……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蟠不依不饶。

贾宝玉:“……”

他弱弱坐回去,不敢再和薛虯搭话了。

薛虯松了一口气,耳朵总算清净了。

贾环几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在家里呼风唤雨的宝贝蛋儿贾宝玉吃瘪,一个个目瞪口呆,向薛蟠投去敬佩的目光。

贾琏则暗自偷笑,这也就是薛蟠了。金陵有名的呆霸王,出了名的心直口快,这样的小小冒犯别人不好与他计较,但凡换个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过看宝玉吃瘪真的痛快!可见贾琏平时不说,心里对贾母的偏心不是没有意见的。

一时薛虯与贾琏说起经济仕途,贾兰和贾琮也拿着功课来问薛虯,薛虯都耐心解答,且言之有物、深入浅出,令人有恍然大悟之感。

贾琮三人本就因为收到薛家送来的礼物心生好感,倒不是为了那点东西,虽然薛家送的礼物的确很贵重,但更重要的是那份心意。他们三个不受重视,在府里跟透明人差不多,等闲没人想得到他们,头一次正经收礼,不仅价值与宝玉的相差无几,还是根据他们喜好特意挑选的,这般郑重对待,自然令他们心生好感。

如今见薛虯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对待他们客气又耐心,学识渊博,偏又虚怀若谷,便更令人心折了。

贾琮嘴张开又闭上,几次欲言又止,薛虯注意到了,问:“琮三弟有事与我说?”

贾琮愣了一下,鼓起勇气点点头,支支吾吾道:“我喜欢薛大哥,以后能不能去薛家找你一起念书啊?”

此言一出,贾兰眼睛也亮了,贾环不爱念书,故而反应平平,宝玉却是一脸迷惑:“咱们家有家学,为什么要去薛家念书?再说薛大哥现在应该不用念书了吧?”

贾琮和贾兰低头不说话,薛虯却知道他们的想法,贾家的家学实在是……不提也罢,凡有上进之心的人都受不了。

贾琮贾兰二人只怕早就受够了家学的混乱,只是他们在家中不受看重,既不敢提出意见,也不能另请先生,只能默默忍受,难得遇到一个摆脱困境的机会,便想着牢牢抓住。

贾琮眼神哀求:“我们每月都有例银,我还存了一点私房钱,可以全部交给先生,当作是我们的束脩。我们都很听话,不会给薛大哥惹麻烦的。”

贾琮和贾兰年纪都不大,贾琮八九岁,贾兰才六七岁,两个小娃娃为了前途苦苦哀求,两双大眼睛巴巴看着他,叫薛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况且他也很欣赏这样的人,很乐意给他们机会。

只是如今宝钗和薛蟠一起上课,多两个外男不方便……

也罢,大不了再请一位先生,抛费不了多少钱,换取贾琮和贾兰的感激不算吃亏。

于是他道:“我虽过了上学年纪,但偶尔也会去学堂听上一两堂课,你们要是不嫌弃麻烦,只管来便是。”

贾琮和贾兰当然不会嫌弃,能有个清净地方念书比什么都强,不过是每天一个时辰的路程,算不得什么。

贾兰偷偷扯扯贾环:“环叔,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贾环想了一会儿,吸着鼻子点头。

贾宝玉眼睛一转:“我也去!”

去薛家上课=经常能见到薛大哥,计划通。

全然忘了薛家不止有薛虯,还有恶霸薛蟠,要见到薛虯不容易,但薛蟠却是要与他做同窗,形影不离的!

薛虯并不希望宝玉来,但是已经答应另外几人,单只拒绝他一个说不过去,便也应下了,想着把学堂安排到另一个院子,距离宝钗远远的才好。

只道:“不知道贵府长辈是否会答应。”

这也是贾琮和贾兰担心的地方,府里有家学,他们却要去别人家上学,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虽然找了个借口,但是并不合理,长辈未必会同意。

薛虯看向贾宝玉:“此事还得宝兄弟出面。”

“薛大哥放心吧,老祖宗那边有我呢!”贾宝玉拍着胸膛保证道。

贾琮几人才放下心来,宝玉是贾母的眼珠子,有他出面,此事便稳了。

贾琏举起酒杯,笑呵呵道:“日后他们就要叨扰贵府了,还请薛大弟弟多担待。”

薛虯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几个孩子的长辈就知道了此事。

贾琮的姨娘听说这事是他提出来的,吓了一跳,呵斥道:“你怎么这般莽撞,若叫你琏二哥恼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贾琮不以为意:“二哥才没这么小气呢!”

“你二哥是好脾气,那你老子呢?要是

人家没答应,丢人丢到亲戚家,看你老子不大嘴巴子抽你!”

贾琮:“我觉得有机会才提的,薛大哥这不是答应了吗?”

贾琮的姨娘这才不说话了,后知后觉地欢喜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贾琮:“姨娘找什么呢?”

“把我存的银子找出来,难得人家肯要你,咱们得把束脩给足了,不能叫人家吃亏,回头再把你们退回来。”姨娘语重心长道。

贾琮心说薛大哥才不会!虽然他和薛虯认识不久,但就是直觉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姨娘说得也对,人家帮了他们,他也不能让人家吃亏,于是跑去自己房间,把存钱的匣子拿了过来。

可惜贾琮的姨娘相貌平平,在贾赦的一连串姨娘中并不出色,并不曾受宠过,侥幸生下贾琮也不受重视,母子俩并没有什么体己,加起来也才不到三十两。

这点钱拿去给薛家,真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母子俩面面相觑,贾琮的姨娘摸摸头上的簪子,想着是不是托人拿出去换成银子。但她统共就这么几件首饰,再少上两件就更周转不开了。

犹豫半晌,还是儿子的前程重要些,又打开匣子拿首饰。

正是这时,小丫鬟回禀说平儿求见。

贾琮母子不明所以,平儿是王熙凤身边儿的管事丫头,又是贾琏的房里人,在府里地位颇高,算得上半个主子,平日说句话比他们这些正经主子还顶用。她向来少和妾室们打交道,今儿亲自过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心中狐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又叫小丫头搬凳子给她坐。

“二奶奶那边还有吩咐,我就不坐了。”平儿脸型偏圆、容貌端秀,带着柔和的笑意,令人见之可亲。

她温声道:“今儿是得了二爷吩咐,给三爷送银子来的。二爷说三爷要去薛家念书,礼数上不能少,这些银子便当做束脩,另外书本笔墨、吃穿用度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三成,三爷在薛家的嚼用他会单独给薛大爷,这部分银钱都由他来出,三爷和姨娘不用操心。”

说着把手里捧着的匣子递过去。

这……

贾琮和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姨娘迟疑道:“不用二爷出钱,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

平儿道:“家里小爷求学念书的花销本就该公中负责,虽则三爷不同些,也没有叫姨娘贴补的道理。二爷和二奶奶是长兄长嫂,替幼弟操心本也应当,姨娘快别推辞了!”

直到将平儿送走,贾琮母子还是晕晕乎乎的,打开匣子一瞧,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十两银子,就更迷糊了。

贾琮和贾琏做了近十年兄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贾琮的姨娘感慨道:“从前觉得二爷和二奶奶冷情,嫡亲的兄弟不亲近,偏和那隔房的要好,如今瞧着,大事上还是想着咱们的,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贾琮将匣子重新合上,打算明日叫人给薛家送去,说道:“别人对咱们好,咱们记着便是了,日后自有回报的时候。”

*

另一边,王熙凤斜睨贾琏一眼:“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今儿贾琏从外头回来,张口就让平儿送五十两银子给贾琮,连银子都准备好了,可叫王熙凤开了眼界。

贾琏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爷能打什么主意?琮儿要去薛家念书,我这个做兄长的表示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不应该的,放在贾琏身上就不太寻常了。

贾琏把那日薛虯和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叹道:“我冷眼瞧着,老太太心里只有宝玉,二房也不是省事的,咱们得替自己多打算打算,否则日后分了家,咱们什么也捞不着,日子该怎么过?”

王熙凤心里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叫你这么说,咱们俩都是傻的,帮着府里跑前跑后,什么好儿也捞不着,只是挂着钥匙的丫头和小厮罢了?”

贾琏心里:难道不是吗?

王熙凤看起来聪明,管家这几年风风火火,瞧着很是那么一回事,可她到底得到什么了?钱没有,权也没有,倒是落了一堆埋怨,人人都道她狠心无情,不比二太太慈和。

他自己管着外头一摊子琐事,也没落下什么好儿,纯是瞎子电灯——白费蜡。

但贾琏不敢这么说,赔笑道:“二奶奶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琮儿跟我是亲兄弟,日后分了家,咱们才是一家人,跟他亲近些总没有坏处,左不过几十两银子,少吃两顿酒也就罢了。”

“几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只是单给琮儿一个是不是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兰儿和宝玉都不缺钱,用不着咱们巴巴送去,至于环儿……”贾琏轻哼一声,不太看得上眼的样子,“他是二房的庶子,轮不到咱们插手,管得多了还得落埋怨。”

想到王夫人对贾环的态度,王熙凤没话说了。

正如贾琏所料,贾兰和宝玉并不把这点钱放在心上。

李纨有嫁妆,还有贾珠的遗产,手里的财物保障她们母子生活绰绰有余,为了儿子的学业花点钱不算什么。

宝玉则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回去后就研究新制的胭脂去了,幸而袭人从小厮嘴里打听到了,叫人打听了其余几人的束脩,又着意添上几分。

最为难的便是贾环。

赵姨娘虽然比贾琮的姨娘受宠些,但贾政自诩正经人,极少在后院的女人身上用心思,王夫人又盯得紧,一年到头没多少赏赐。除去花销掉的,体己比贾琮那边多不了多少。

贾环:“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爱念书。”

“扯你娘个蛋!”赵姨娘骂道,“没出息的下流玩意儿,一点子志气都没有,连那两个小的都不如,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贾环被骂习惯了,此刻也不生气,指着钱匣子撇撇嘴:“这点银子还不够丢人的,我怎么去?”

“丢人就丢人,你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不成,脸面值几个钱?”她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脯,“大不了我去找老爷和太太要,子孙念书的正事,他们要是不管,我就赖在正房不走了!”

“姨娘说的是什么话!”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接着门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孩儿,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①,英姿勃发,正是探春。

她带着丫头侍书进来,规劝道:“姨娘纵然缺钱,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叫人听去如何是好?”

赵姨娘瞧见探春原本有些心虚,听了这话却怒火中烧:“听去便听去,我说的是实话,不怕别人传!”

探春眉毛皱得更紧:“您这是做什么?老爷太太自是疼我和环儿的,好好与他们商量,自有道理与咱们。何必这样胡搅蛮缠,倒闹得人心寒。”

她是受够了赵姨娘时不时惹是生非,况且嘴上强硬有什么用,除了叫自己处境更不堪外还有什么好处?

但赵姨娘听到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冷笑道:“我便知道姑娘攀上高枝,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今儿我告诉姑娘一声,你对太太和宝玉再好,不是一根肠子爬出来的亲骨肉,人家都不可能对你掏心掏肺。你再瞧不起我,也是我生出来的,这辈子就不要想着做嫡姑娘了!”

把探春气得不行,流着眼泪道:“姨娘这话什么意思,我几时想做嫡出了?我只盼着姨娘少生些事,莫要连累我和环儿没有体面便好。”

说完转身就走,侍书匆匆放下一个匣子,小跑几步跟上。

赵姨娘坐在炕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贾环从柜子后头出来,确认探春已经走了,才小心翼翼出来,伸手去开那匣子:“这是什么?”

匣子打开,里头却是几件首饰,都是探春的,有两样还是她平日常戴的。

赵姨娘一愣,眼泪便流了下来。

*

却说薛虯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多请一

个先生罢了,对薛家不算什么。然而次日却收到贾家送来的束脩,足有两百多两。

这么多银子,去私塾或请个普通些的先生,足够他们念好几年的书了。

长瑞叹气:“穷人家孩子没钱念书,这几位小爷有钱也不敢请人教他们念书,富贵人家的孩子日子也未必好过呢。”

可不就是么,贾母好体面,这几个在家里又不受看重,哪里敢从外头请先生?难怪要向薛虯求助了。

好在如今算是找了个出路,日后考个好些的书院,才算半只脚从贾家那泥潭里挣出来了。

薛虯将银子交给长瑞:“你叫人单独设个账目,把这笔钱充进去,与几位小爷读书相关的都从这个账上走,再从咱们家账上拨一百两过去,当作薛蟠的花销。”

长瑞应了,见薛虯没旁的吩咐,压低声音道:“贾家那边传消息来了。”

是的,薛虯既然知道贾家是个大坑,还对他们家有所企图,怎么可能不防着?早就收买了几个人作为内应,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母身边,有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次传来的就是王夫人想要算计宝钗落选的消息。

薛虯冷笑一声,倒也不算意外。

长瑞略显焦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在宫里可说不上话!”

“跟宫里说上话还不容易?银子使出去便是了,不过现在还不急。”

王夫人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现在处理此事,之后她又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倒不如叫她以为一切妥当,等到选秀前再出手,打她个猝不及防。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例银核算的事,其实这事虽紧急,却并不难,数额都是计算好的,把银子准备好,相关流程走一走便是了。

但薛虯要考虑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和四皇子说上话,如今薛家与朝廷的关联也只有这个了,错过这个时机,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惜四皇子内敛低调,想要见到他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