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越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
外面的黄昏的光洒落进来,给屋里带来了些许的光亮,他从床纱的帐子看到了外面的光。
他想动弹一下。
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疼的厉害。
有人从外面进来,简越看到了季怀玉的身影,季怀玉迈步走进来道:“醒了?”
简越轻轻的点头,他缓缓的说:“但是我觉得……”
季怀玉接了他的话道:“但是你觉得浑身酸疼的厉害,而且动不了。”
简越有些意外,下意识想道:“小玉,你怎么知道的?”
季怀玉说:“因为你现在魂魄不稳,为了让你能在身体里待的久一点,我用木偶锥给你做了一个新的身体。”
简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新的身体是什么意思了。
他……
他他他,现在也成木偶了?
季怀玉迎着他惊讶的目光缓缓道:“我以为你去拿木偶锥的时候,就想过这件事,涂手去刨,强行的去扯,胳膊的血肉都已经烂掉还在坚持。”
这下子心虚的人成了简越。
简越是知道的,木偶锥不是一般人能用的,想用木偶锥钉住其他木偶的魂,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其实那本书上也写了。
想要使用这些带着法器一样的东西,都是需要自身承担一定的代价的,而他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有辟火珠护住手的话,可能连拿都不一定拿的起来木偶锥。
“我知道……”简越小声说:“但是那个时候,也容不得我去想那么多了。”
季怀玉却看着他说:“容得。”
简越有些惊讶的抬眸看他。
季怀玉抬手,抚摸过简越的脸庞,他的目光深沉黝黑,低声道:“你这么聪明,不可能没有想那么多。”
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一定是深思熟虑的,他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是对我小小的惩罚吗?”季怀玉说。
简越想了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手:“不是。”
季怀玉看着他。
简越说:“我不想惩罚你,我只想你好好的,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想当被留下的那个,小玉,我不想你自己承担一切,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你分担的话,至少我可以做那个陪着你的人。”
他说的很平静,可是季怀玉还是感受到了,在那份平静下,他坚韧的决心。
季怀玉忽然轻轻的笑了笑。
简越疑惑的看着他。
季怀玉英俊的眉眼倒映出简越的身影来,他才缓开口说:“你总是让我自私一点,但你自己却做不到。”
简越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他,然后弯了弯眉眼,他说:“不是我不自私,小玉,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有个人分苹果,他问一些饥饿的人,愿不愿意把苹果分给别人,那些人都拒绝了他,然后他问一些吃的很饱的人,愿不愿意把苹果分给别人,答案是他们都同意了。”
“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自私的人,因为人只有在自身很富足吃的很饱的情况下,才能去照顾其他的人。”简越看着他说:“小玉,你给我的爱让我不用自私。”
因为得到了很多的爱,因为季怀玉在危险的时候,总是把生的机会和希望留给他。
因为感受到了很多的爱,因为季怀玉把他所有可能会受到的危险和苦难都拦了下来,都安排好了。
所以。
他不再需要斤斤计较去计较爱的得与失。
简越轻轻的笑了笑,他说:“小玉,因为你把很多的爱给了我,所以我不会留你孤单一个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人拥抱住了。
季怀玉紧紧的抱住了他,男人高大英俊的身子弯着,像是拥抱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环保着简越,简越能感受到他轻微颤抖的情绪,有温热湿的触感落在肩头,一滴又一滴。
简越轻轻的抬手,拍了拍季怀玉的背。
可惜因为身体实在是太酸痛了,动一下都会疼的倒吸一口气。
季怀玉立刻道:“别动了,你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身体,等你缓冲适应好了才能自由行动。”
简越道:“你还骗我说木偶是不会感受到疼的吗,那我为什么会这么疼啊?”
季怀玉将人放开,简越看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可这并不影响英俊的男人周身沉着稳重的气势,但是他看着简越的目光是温柔的,他开口说:“因为你的灵魂并不是木偶而生的,所以你会明白疼的滋味是什么样,很多感受,只有你明白了,才能感受到。”
简越愣了愣。
季怀玉看着他,然后道:“我从前不明白很多感受的滋味,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
简越看着面前的人,他缓缓的抬手,白皙修长的指抚摸过季怀玉的脸庞,为他擦拭掉水痕。
季怀玉顺势低头,他吻住了面前人的吻,两个人的气息交缠辉映在一起,在彼此气息交缠的那一刻,简越听到拥抱着自己的人在他的耳畔轻轻的说:“我爱你。”
因为你。
我第一次明白了,爱的感受。
春去秋来。
简越后来才知道,他那个时候,并不是昏迷了几天,而是在山下昏睡了几年才醒来。
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贯是沉稳情绪内敛的季怀玉会在拥抱他的时候落下泪来。
在他一直没有醒的几年里。
没一天,季怀玉都守着他的身子,是木偶,所以没有气息,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季怀玉并不能保证他的灵魂真的还在里面,甚至季怀玉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会再醒来。
没有任何的指望,没有任何的希望。
就这样,季怀玉守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天,最后在某一个黄昏,床上的人才终于醒来,他落泪,也深刻明白了爱的感受。
季怀玉说:“爱的感受就是你痛苦的时候,我想给你我的所有,只要你能安然无恙。”
简越知道,这几年,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心理上的煎熬最后才说出这句话来。
但幸好,自己醒了。
山里的信道早就已经关了,当年他昏睡过去后,阿雅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把昏迷的自己带走,但是当时季怀玉紧紧的抱着他,那副恐怖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敢接近。
甚至。
她们怀疑如果强行过去把简越从季怀玉的身边带走,这位恐怖副本的BOSS可以瞬间把他们所有人都格杀在原地。
于是简越被留了下来。
被留下来的简越表示没有任何不好的,成为木偶的这段时间,他行动起来就浑身酸痛,所以不管做什么都被季怀玉抱着去,他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小孩,衣食住行都需要大人操心。
可是季怀玉却甘之如饴。
简越彻彻底底的体会了一番“皇帝”的待遇。
中途的时候。
季槐生来过几次,这几年季槐生真的成熟许多了,祭坛和节目组发生的惨案让这个玩世不恭的影帝大人似乎瞬间成熟了起来,即便后来救护车救走了很多没有死,只是重伤的剧组工作人员,那惨不忍睹的现场依旧给他带来了很多震撼。
当然,更让他成长的是。
季槐生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他的小叔都在背负着什么,而自己在他的羽翼下才能过的那么肆无忌惮,潇洒快活。
按照道理来说,季家的仇恨,应该是自己这个唯一的血脉来报的,可是季怀玉承担了下去。
季槐生有些苦涩的说:“小叔,对不起,是我太无能。”
季怀玉却只是平静的对他说:“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所做的一切也并不只是完全的为了你,我是他们的师兄,是师娘的孩子,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报自己的仇。”
季槐生感动不已,彷佛瞬间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和手段,他慷慨激昂:“我知道,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把家族的事情都撑起来的!”
季怀玉道:“就算你不撑,我也已经交接给你了,他身边离不开人,以后我都会陪着他了。”
季槐生:“……”
所以原来什么族群重任,都没有照顾老婆重要啊?!
说这话的时候。
简越正躺在不远处的花坛里吃着果盘看戏,对上季槐生投过来的目光时,还露出了点唇红齿白的笑容来。
季槐生:“……”
走的时候。
季槐生留下来吃了个饭,离开的时候,他找到简越,这次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傲气,而是低下头来对简越说:“以前,是我看轻人了,祭坛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特别好,比我做的好多了,我小叔和你在一起,我放心。”
简越伸手。
季槐生疑惑:“你要打我解气?”
简越一脸莫名,对他说:“红包啊,既然我和你小叔在一起了,我们的婚礼虽然没办,但是你的份子可不能少!”
季槐生:“……”
这两口子到底什么时候能不破坏温情的氛围?!!
又过了几年。
简越已经可以慢慢的适应木偶人的身体了,在山下的宅院住了几年,甚至可以来回跑一圈不带喘气的,不过这种运动他并不是很喜欢,因此季怀玉经常带他做一些别的运动。
权当活动适应身体,当然收效也不错,简越觉得各个关节也算是非常的灵活自如了。
他们的日子过的很寻常,很普通。
谁都没有提,木偶的身躯,能活多久,因为山上的灵脉已经散去了,简越知道,如果他没有回去的话,也许在山上灵脉散去的那一晚上,季怀玉这个灵脉幻化的偶灵,也许就不在了。
当然。
他以为自己也会死,可是季怀玉好好的活着,他现在也活着,灵脉不在了,他们还是活着,但是能活多久,他没有问,季怀玉也没有说。
简越其实也不太在意。
对他来说,能好好的和季怀玉把当下的日子过好,每一天,就都像是赚到了。
适应身体后的第五年。
季怀玉说:“在镇子上待的闷了吧,带你换个地方待一待。”
简越说:“我们去其他的地方没事吗?”
距离灵脉越远,他担心对季怀玉的影响就越大。
季怀玉却只是摸了摸简越的脑袋:“没有关系。”
于是简越就和季怀玉离开了小镇子,他已经学会了相信他,两个人还是乘坐那艘游轮,游轮已经换了一批船员,没了灵脉后,也不会再忽然冒出来活动的人偶了。
日子就过得非常惬意。
简越又看到了大海,看到了海上的日出,当年他第一次来到游艇的时候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的,现在才真正的开始感受度假的生活。
他们回到了城市。
简越以为季怀玉会带着他旅游,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季怀玉带着他在一处房子放下行礼后,没有带着他去什么名胜古迹,也没有带着他去看什么山川河流。
相反。
他们站在了一个游乐园的前面。
季怀玉,一个金融巨鳄,一个国际总裁,还兼控偶一族的万偶之王,一个人可以团灭掉整个剧组和镇子的人,带着他来游乐园玩。
简越微微惊讶道:“小玉?”
季怀玉说:“买好票了,走吧。”
简越第二次进游乐园,没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办一个案子的时候,游乐园发生命案,他作为法医过来勘察现场,那个时候游乐园早就停止营业,疏散群众和现场了。
所以他第一次见这么热热闹闹的游乐园,所有的设备都在正常的运转,过往的行人欢欢笑笑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开心和笑容,基本都是家长带着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
他没有。
没有人带他来过,小时候没有,长大后形单影只,失去了动力。
季怀玉说:“这里有手册,先玩这个过山车。”
简越被他牵着手往前走,穿过人群的人时候,他好奇的问:“少爷,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呢?”
季怀玉说:“我看过你的数据,数据上面写你早年父母双亡,日子过的很辛苦,我想,你应该什么都不缺,但我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他们坐上了过山车。
过山车飞驶的过程中非常的快,整个过山车上的人都跟着尖叫,风嗖嗖的吹过耳畔,简越从高处朝下面看,所有的人都变的很小,耳畔是车上人尖叫声和风声。
他的心跳都是快的。
可此刻,比起兴奋的快乐,他却靠到了身侧的人身旁,简越在季怀玉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他说:“我很开心。”
从过山车下来的时候,他们又玩了很多项目。
海盗船,摩天轮,旋转木马。
这些项目都有很多孩子们在玩,他们在其中甚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是简越却玩的很开心,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季怀玉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是再小的项目。
季怀玉最擅长的是水上的项目,漂流的时候漂流项目举办活动,河面上会漂浮一些随机的彩蛋小礼盒,其他人费劲半天也不一定能捞到一个,季怀玉只要一伸手就能捡起来一个。
简越在旁边由衷的感慨说:“这水流可真听少爷你的话啊。”
季怀玉把手上的水甩了些,轻轻一笑:“我似乎对水的控制能力天生就比较强。”
简越一怔。
冷离就是控制水的天赋,而这样的天赋季怀玉也存在着,沈玉殊就有经商的天赋能力,而这样的能力,季怀玉也存在着。
每一世。
他的小玉都切切实实的存在着。
简越说:“也许上辈子少爷你就和水有特别的缘分了,就已经很擅长使用水了呢。”
“是吗?”季怀玉看了他一眼,黝黑深邃的眉眼清晰的倒映着简越的身影来,他道:“那我应该也是上辈子就爱你了,否则的话,我怎么会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不自觉的一直想着你。”
简越原本调侃的笑容缓缓的消失。
他想到冷离也说过,我好像上辈子就爱你了。
简越调侃的笑意褪去,那笑容变得温柔,他坐在漂亮的小船上,风吹过他的发,他看着季怀玉,漂流的小河承托着他们,而他的眼底流动的是连绵不绝的情意:“那我上辈子肯定也爱着你,不对,不止上辈子,上上辈子也是。”
季怀玉看着他明媚的笑脸。
简越笑着说:“没办法,你太好了,谁能忍得住不爱你呢?”
季怀玉勾了勾唇,他的声音落在风里,他说:“我不好。”
四周的水流声阵阵,才让人慢半拍的意识到,这是恐怖副本的BOSS,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也可以面不改色看着血海成河而面不改色的人物,他运筹帷幄,可以将为一盘铺好的棋局谋划成千上百年那么久,甚至为了达成目的,并不在意棋子的死活。
“但是我愿意为了你变好。”季怀玉说。
从漂流小船下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游乐园的人还是很多,因为晚上会有灯火表演,简越和季怀玉也找了个合适观看的位置去看。
游乐园在举办活动。
给现场的夫妻和恋人们都发了孔明灯,大家可以在孔明灯写上祈愿,然后放飞灯笼。
现场还有游乐园负责拍视频的人,他们一早就注意到了简越和季怀玉两个人,毕竟这两个人的容貌和气度实在是太出众了,一个是很漂亮,像是大明星一样,一个则是气度沉稳非凡,一看就绝非一般人。
采访的记者说:“请问两位许了什么心愿。”
简越笑眯眯的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记者说:“如果您愿意分享的话,我们有超级大奖送的。”
简越立刻口风一转:“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真正的愿望就是应该说出来才能被更多的神明听到,我们许下的心愿就是能够开心快乐每一天。”
记者有些好奇道:“二位是爱人吧,没有许下什么长命百岁,白头偕老之类的愿望吗?”
简越微笑的说:“相爱何需要一定等百年,只要现在就过得好,每一刻都是偕老。”
记者心中有些颤,总觉得这样的话太过于豁达,又或者,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他们的爱,有一种时间都不能阻挡的信念。
“祝你们幸福。”记者由衷的说:“愿你们得偿所愿。”
简越笑眯眯的:“谢谢。”
最后他拿到了大奖,大奖是游乐场终身免费礼券。
简越说:“这可真是大奖,以前我都没有来这里玩过,以后可以玩个够了。”
季怀玉说:“你如果喜欢,我就经常陪你来。”
简越拿着礼券说:“其实我没有多么的一定要来游乐场玩,我只是觉得有你陪着我做一些从来没人陪我做过的事特别开心而已。”
季怀玉勾唇笑了笑,他握住简越的手,紧紧的:“以后我也会陪你做很多开心的事。”
简越眉眼含笑:“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只要跟你做的事,我都是开心的。”
从游乐场回去后。
季怀玉又和简越去了很多的地方。
他们去旅游过,去攀岩,去看极光和云海,后来,他们又回到了小镇子上。
简越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木偶锥的灵气已经慢慢的消散,不太能支撑这具身体再去做更多的事情。
最后的一天。
季怀玉带着简越在山上看日出,暖黄的日光从云层后面缓缓的出来,简越靠着季怀玉的肩膀,看着金黄灿烂的阳光缓缓的落在人的身上,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那么靠着季怀玉。
季怀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紧紧的扣住简越的手。
简越轻轻的笑了笑说:“日出真好看。”
季怀玉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
简越的声音在风里有些轻,他说:“别难过,小玉,我一点也不遗憾了,能陪着你这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有泪滴落在他的手上,凉凉的,简越想抬手,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了,他的眼睛甚至都已经看不清了。
只余下一点点的精力支撑着他可以说话。
简越说:“小玉,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季怀玉应了一声,简越能感觉的到身旁有一阵阵的温热感传来,这是祭坛散去灵气时才会有的感觉,他能感觉的到,随着自己的生命慢慢的消散,季怀玉也在慢慢的离开。
简越说:“你把你的生命和我绑在了一起吗?”
季怀玉不是任何人的傀,如果他成为了谁的傀,就会和对方生死相依,一旦自己死去,他也会跟着死去。
“嗯。”季怀玉说:“你告诉过我,你不想被一个人留下,你说过的话,我记得。”
所以。
即便山上的灵脉这些年在不断的重聚,恢复。
原本可以继续自己漫长生命的季怀玉,却依旧选择成为了简越的傀,在简越即将离开时,他也散去了生命。
简越的手握着他的手,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因为没有力气说不出来,在生命的尽头最后一刻,他倒在季怀玉的怀里,只能感受到季怀玉紧紧的抱住他。
他的声音温柔,就如同那年他给他戴上戒指,握着他的手答应他一定会保护他时一样,抱着怀里再也没有了生气的爱人一起消散:“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