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对面的尉迟肃注视她良久,终于开口。
“珑玲姑娘,你的胆子真的很大,还敢回来,就不怕我将你扣下吗?”
汲隐立在珑玲身后,将刻有珑玲姓名的腰牌推至尉迟肃面前。
“这次,我们是从死生冢的大门而入,这是她的统领腰牌,虽然只有我和一名儒家弟子与她前来,我二人也代表着墨家「非攻队」,你若扣下她,想必是做好了与墨家撕破脸的准备。”
尉迟肃默默饮下杯中茶水。
“再仔细说说你的来意吧。”
收回四散的思绪,珑玲解下背后剑匣大小的匣子,放在面前石桌上。
“很简单,让墨家在兵家的昆仑龙脉上放置灵讯柱石,墨儒两家可与你们联手,迎战巫山。”
尉迟肃沉默了片刻。
霍启人虽死了,但留下的烂摊子不小,他本想借巫山与墨家的恩怨,就能祸水东引,谁料中途杀出一个儒家。
而且蔺青曜也有些出乎他预料,竟釜底抽薪,决定直接打下死生冢。
方才军士来报,的确在后方发现了巫山巫者的踪迹。
“我有两个要求——”
尉迟肃抬起头,当机立断。
“第一,墨家需给我一个保证,不得用灵讯柱石窃取兵家情报。”
“第二,如果我后续判断墨家的「天音云海」计划没有成功的可能,也就是你们没有能力在余下几处龙脉安置灵讯柱石,我会自行毁掉这根灵讯柱石。”
汲隐一听这话,当即就怒火中烧。
真是给他们兵家脸了!
现在快被巫山包围的又不是他们墨家的据点,他还拿乔上了!
“可以。”
珑玲按住汲隐的手臂,目光肃然:
“你的要求很合理,如果是我,也会提这种要求,但我不会给你毁掉灵讯柱石的机会,我保证。”
说这话时,尉迟肃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极明亮的神采。
那种神采与容貌无关,纯粹是一种坚韧倔强的信念,令她自身生辉,也仿佛能照亮望向她的旁观者。
“还有一个问题。”
尉迟肃盯着她的面庞问:
“之前你在演武场上说,‘辟兵人与辟兵人之间亦有差距’,那是什么意思?你也是辟兵人?”
珑玲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个问题,但既然他想知道,珑玲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点点头。
“世人说我是蔺苍玉最好的作品,其实没错,我不只是她一手训练的死士,也是她一手创造的辟兵人——这个答案,足够满足你的好奇心吗?”
尉迟肃看向的目光微微漾开几分了然。
他从霍启那里截下的秘信中,有一些关于辟兵人的只言片语。
真正的辟兵术,并不是改造活人的经络,让那些没有天赋的灵修能在短时间境界提升。
而是将已经死去的亡者重新尸解,羽化,成为忘却前尘旧事,听命主人的死士,本人生前越强,炼成辟兵人后只会更强。
隐约的猜想化作事实,他凝眸望着少女与神像极为相似的眉目,颔首道:
“够了。”
尉迟肃凝气挥袖,石桌如沙盘,浮现出死生冢周遭守备。
他指着东南方道:
“这是蔺青曜此刻率领的两千巫者,墨家钜子与儒家外王迎战,暂且不需要我们操心。”
又指着西北方道:
“这里,是巫山绕后而来的一千名巫者,兵家护山大阵短时间只能启动一次,死生冢以内,能应战的弟子大约两百人,你们有多少人?”
珑玲慢吞吞竖起三根手指。
“三百?”尉迟肃微微蹙眉,“勉强凑合吧。”
“是三十。”
珑玲指了指她和身后两人。
“包括我们三个。”
尉迟肃:?
出三十个人,就想换他们兵家鼎力配合墨家今后的计划?
无论如何,方才的承诺也得保下死生冢这个驻点之后,才算有效,尉迟肃凝视着她的眉眼,道:
“那就让我瞧瞧你们的本事吧。”
死生冢西北方。
师月卿在一处九天玄女观内驻足。
“……已确认死生冢护山大阵暂时失效,我等已准备就绪,等探查兵力的探子回报,月卿大人可随时下令出击。”
“知道了。”
师月卿衣袖下伸出两根手指,拂过一尘不染的桌案,缓缓抬头,看向上方飞扬灵动的九天玄女像。
旁边的石墙上刻着九天玄女的生平。
这个故事,世人早已耳熟能详,算一算,师月卿从小时候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至今,反反复复也算看了百遍,不过今日途径九天玄女观,她仍然不由自主地驻足,又将石墙上的篆字看了一遍。
拒献公主,千里奔袭,射周室鹿,于牧野战亡。
最后停留在那个名讳上。
「姜玄」
齐人敬仰这位女将军,不仅供奉她,自她之后出生的许多齐女都借她名讳,如今的墨家钜子姜玄曦,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师月卿驻足良久,翦水秋瞳倒映着色彩斑驳的神女像,有些晃神。
“小姐,”女使道,“兵家的人来了,但为首者除了尉迟肃,还有……那个玲珑。”
良久,传来师月卿一声微妙回应:
“还是那么不长教训啊。”
另一头,纵身与巫山巫者开战的珑玲并不知道师月卿的评价,她只感受到仙基内的灵气刚要涌现,就被横刀替她挡下攻击的尉迟肃打断。
“尉迟肃。”
珑玲难得沉下脸来。
“跟你商量个事,打起来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站在珑玲身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下,如实道:
“抱歉,但方才那人手中钢丝差点就要绞断你脖颈了,我很难无动于衷。”
珑玲深吸一口气:
“我故意的,那丝线与他心神相连,我不诱他绕身缠紧,怎么一剑挑断?”
“明白了。”
话虽如此,当珑玲被四人合围,正酝酿下一剑时,尚未出招,迎接她的是四人头颈分离扬起的血雨。
“……谢谢,但我自己可以。”
尉迟肃抿了抿唇:“我的经验判断,你后方那人刚才那剑,有可能会削掉你一块头皮。”
“不会,我心里有数。”
“——你们在那磨磨叽叽干什么呢!到底谁是主将啊!!”
不远处的汲隐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怒火中烧地盯着他们:
“尉迟肃!你有毛病是吧!你护着我们里面第二能打的,也不来我这边支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们墨家弟子全军覆没啊!!”
尉迟肃:“……并无此意,我只是没看见。”
“你当然没看见!你就差给她一个人当护卫了!”
两人唇枪舌战的间隙,珑玲平复了一下气息。
死生冢后山各处灵流震荡,已然全面交锋,他们抢占先机,率先出手,目下还算占尽优势,不过珑玲逡巡四周,并未看见师月卿的身影。
珑玲与师月卿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对她总有一种深不可测的观感。
比如当日云雨台那场结局彼此心知肚明的比试。
师月卿的随从下属站在台下,皆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唯有那个最该得意的女子静静望着她,只道了一声“可惜”。
珑玲至今不明白她那时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云雨台击败司狱玲珑扶持师月卿上位”这个计划,整件事从蔺青阳一时气话,到最后计划顺利实施,每个环节的推进,都有师月卿的身影。
这是一个很擅长化劣势为优势,四两拨千斤的聪明人。
所以珑玲也不认为他们自己真的占尽上风,师月卿一定在暗处观察,等待时机。
只不过——
珑玲看着尉迟肃的背影,有些头疼。
珑玲不擅指挥,更喜欢身无挂碍横冲直撞。
尉迟肃既擅指挥,又擅压阵驰援,他们俩各自杀敌,本该是强强联手,现在不知为何,反而两人都被束缚住手脚,无法全力以赴。
珑玲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少年气定神闲的笑容。
不知道梅池春现在在做什么。
早知巫山前来围剿,她就还是继续穿那身脏衣服了。
-
被轮椅推到阵前的少年打了个喷嚏。
江载雪回头瞥了一眼,正好觑见他被这个喷嚏牵动浑身伤势,痛得瞬间僵直不动的模样。
“刚才一听人家走了,不是还健步如飞?轮到帮我们自家人的时候,这就不行了?”
梅池春也不反驳,痛觉渐渐褪去后,他懒洋洋窝在轮椅里,视线越过眼前的一片云梦大泽,遥遥朝那片浩浩荡荡的巫山巫者隔水望去。
“哪儿敢啊,师门有难,这不是还剩一口气也要爬过来吗?”
江载雪听他阴阳怪气敷衍,并未多言,只是望向前方道:
“为首那个紫衣人,就是蔺青曜吧。”
梅池春眼含浅笑。
“瞧着是挺威风八面的,巫山十二殿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像他一样这么年轻的殿主吧?听说当年他原本太年轻,轮不到他做第十二殿殿主的,结果他手底下的人立了个大功,就这么轻轻松松送他上位了。”
江载雪双手环臂,在梅池春笑意渐冷的视线中啧了一声:
“这个大功是什么,好难猜啊。”
“江载雪。”
梅池春难得连名带姓叫他。
“有意思吗?”
“还行。”江载雪面色如常,“只是怕你待会儿爱屋及乌,手软。”
梅池春知道他这是故意调侃。
但有些话,明知道是在挑拨他情绪,还是免不了上当中招。
十年前洛邑红夜被杀这笔账,他不打算跟珑玲算,也不打算一笔勾销,思来想去,只能找这位正主算这笔陈年旧账了。
“梅池春。”
蔺青曜的声音隔岸传来:
“你死而复生,确在我意料之外,我既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今日你师门上下俱在,这回就让他们亲自来送你上路!”
江载雪嗤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断崖风急,一道清越明朗的声音穿过云梦大泽,落在蔺青曜耳中。
“——不急,上路之前,我还有件十年前落在蔺大人那儿的东西要取呢。”
蔺青阳拢起眉头。
那人噙着森然笑意,徐徐道:
“你那被我拱手相让的巫山第十二殿殿主之位,也该换回来了。”
拱手相让?
蔺青曜尚在凝思之际,身旁人问:
“蔺大人,对方虽然人数不多,但有孟檀渊和姜玄曦两位四境灵修压阵,强行迎战,就算赢了,我们也没好处吧?”
“阵前诈他们而已。”蔺青曜淡声道,“我们只做牵制,等月卿那边得手,即刻撤回巫山。”
“原来如此,蔺大人高明。”
云梦大泽上,众巫者如飞鸟涉水而过,蔺青曜却仍在思索梅池春方才的话。
梅池春当年身为兵家朱雀院院尊,却说他拱手相让巫山第十二殿殿主之位,从何谈起?
蔺青曜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幕幕过往。
那时他尚不是殿主,他居巫山湘君之位,是直属于东君的臣下,虽对东君无有不敬,却在心底怀疑东君就是灭蔺氏满门的祸首。
原因无他,九州内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不多,东君当属其中之一。
所以那时他急需成为殿主之一,这样才有权限,追查当年蔺氏灭门时巫山众巫的去向。
他急需立功,没有什么功劳比诛杀梅池春更大,但他看出了珑玲的迟疑,也在珑玲一次次的失手对她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梅池春真的太过狡猾,还是珑玲有了二心?
蔺青曜无法确定,只能以身入局,故意挑起巫山第三殿殿主对他的嫉恨,故意落入圈套,引得东君降罪,几位殿主更是一力要求处死他。
蔺青曜手握着自证清白的证据,并不慌张,他只等着珑玲的决定。
到底是选他,还是选梅池春。
梅池春死讯传回的那日,蔺青曜既觉得情理之中,又觉得整颗心仿佛浸泡在巫山冰冷的雨夜中。
因为他一抬眼,就在巫山殿外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少女。
仍然是她往常执行任务回来时,那副浑身血淋淋的模样,苍白如茉莉的脸上没有表情,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那截被利刃斩断的整齐发尾。
——蔺氏战败断发。
珑玲自五岁以来从无败绩,那条本该垂在她脑后,几乎及地的乌黑发辫,如今却只剩下与她下颌那条浅浅血痕齐平的发尾。
“恭喜少主,成为第十二殿殿主。”
她说着恭喜的话,大雨却顺着她凌乱乌发落下,在她眼珠下蜿蜒成一道水痕。
“对不起,我没能带回他的尸首,明日再来请罪。”
她没有拿走他递过去的伞,蔺青曜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那个背影,看上去像只无处避雨的稚鸟。
身后的殿内暖意融融,站满了等待向这位年轻殿主恭贺的巫者,蔺青曜却不知为何,胸腔中没有一丝高升的快意。
有许多次午夜梦回,蔺青曜都不理解梅池春那日为何敢孤身去见珑玲。
朱雀院命将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实力又在珑玲之下,珑玲那样直白的邀约,简直就把她想杀他写在了脸上,蔺青曜都怀疑她是故意在等着梅池春拒绝。
但最后,一个赴约而来,一个挥剑取命。
“蔺大人——!”
下属望着这逐渐不受控的战局,声线发颤:
“月卿大人那边还未得手吗?我们这边,恐怕撑不了太久啊。”
蔺青曜沉默不语。
梅池春兵家出身,熟悉各种兵道阵法,即便不是亲自上阵,也能左右战局。
当年纵观整个九州,也就只有珑玲靠着无可匹敌的绝对实力能够压制他,现在这个结果,蔺青曜并不是太意外。
只不过——
不敌梅池春这件事,到底挫伤了蔺青曜的锐气,令他眼中不平之气翻涌。
就在此时。
怀中虫蛊有了动静。
蔺青曜一手勒缰,一手取出一线牵。
蛊虫微微颤动,想要清晰表达出字句还需时间,那下属却在旁急切催促:
“蔺大人,速做决断啊!孟檀渊和姜玄曦都已陆续突围,还有他们座下那几个大弟子——”
蔺青曜来不及解读,但料想那边应该会顺利。
那边全都是第十二殿的精锐,尉迟肃以为主战场在这边,失了戒备,被打得措手不及并不奇怪。
而且,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有谁会向一线牵传话?
蔺青曜勒马欲退,却在下一刻听到一个微微气喘的声音。
“想跑?”
蔺青曜猛然回身,一柄长枪几乎与他贴面而过,踹枪而来的少年缓缓收腿,一只手摁住腹部伤口,浸着冷汗的苍白面庞浮现一层笑意。
“蔺青曜,我站在这儿等你来杀,你跑什么?”
贴面飞过的长枪回到了一名磷火缭绕的阴兵手中,
蔺青曜低下头,见自己手掌皮开肉绽,他手里的那只蛊虫也一并被毁,霎时眼露杀意,浑身血液沸然。
“蔺大人!!”
周围护卫将他围住,既是保护,也是担心他上头。
“月卿大人那边既已得手,不可恋战!”
蔺青曜目如闪电,几乎要将梅池春的身影在他眼中五马分尸,但他到底没有意气用事。
“撤!”
梅池春眼中浮着的那层浅笑凝冻。
“梅池春!!”
“师弟!”
身后响起江载雪等人的声音,匆匆拉住了还要往上扑杀的梅池春。
“之前珑玲姑娘说蔺青曜在战场绝不意气用事,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她说得果然不错,倒是你——”
“松手!”
梅池春满面阴霾。
“你不是让我不忘旧仇吗?真正的仇敌就在眼前,不趁此机会杀他,放他回巫山,还要再等到何时才能报仇!?”
十年前,他对蔺青曜不曾有这样的刻骨恨意。
但死而复生至今,他换了个身份陪在珑玲身边,看到了那些将她一步步逼到今日的缘由,如何不恨!
此等恨意,非得用蔺青曜的血,方能浇熄。
江载雪自食其果,有点头疼。
好在他很快想到了就能制住他的一句话。
“珑玲姑娘那边你就不管了吗?”
梅池春猛然回头。
江载雪道:“老师没让我跟你说,蔺青曜这边只是打掩护的,巫山这次围剿真正的精锐,都被派去攻下死生冢了,珑玲姑娘也在这边,你……”
梅池春甩开了他的手,盯着他一副欲骂又止的模样,但也顾不上说什么,只冷着脸吹响一声口哨。
磷火幽幽的骷髅战马踏江驰来,梅池春翻身而上,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利落。
他问清对面情形后,对江载雪道:
“给我两百人,我去支援。”
江载雪很想说他这副样子去了到底是谁支援谁,但最后还是扔给他玉令。
“万事小心。”
希望不会给珑玲姑娘添麻烦吧。
珑玲要是知道江载雪的担忧,一定会告诉他多虑了。
真正添了麻烦的,应该是尉迟肃才对。
“……他情况如何?”
后山一处僻静山洞内,汲隐缓缓走出,面色肃然:
“还好,性命无虞,师月卿拿准了尉迟肃想速战速决的心态,诱他深入,这才中招,不过至少他让我们知道,对方有一个擅长摄魂的巫者,连四境灵修都不敌,我们得小心。”
巫山摄魂之术,不仅能使役邪祟,还能引魂出窍。
引魂出窍不单单是让灵修失去战斗能力,巫者将魂灵束缚在巫偶上,就能借用对方的能力。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这边失去了一个尉迟肃,反过来还要再对付一个尉迟肃。
情况瞬间对他们极为不利。
汲隐正觉得棘手之时,忽而听珑玲道:
“既然他倒下了,正好,你先把灵讯柱石安上。”
少年微微睁大眼。
“这不好吧,说好了保下死生冢再安置的。”
“他都不一定活得过来,怎么不行?”珑玲不解地眨眨眼,“我们的目的又不是保护他,我们是来安置灵讯柱石的啊。”
汲隐:“……你真是不忘初心。”
不过珑玲说得也不错,安置好灵讯柱石,至少可以让玄龟令生效,至少可以向外面汇报他们这边的情况。
珑玲解下背上剑匣,从里面取出了沉甸甸的青铜柱。
柱石埋入泥土,瞬间荡起气流,吸附周遭碎石,将这根青铜柱包裹其中。
“玄龟令能用了。”
汲隐立刻给滕绛雪传讯,简单说了说尉迟肃的情况,刚一送出消息,就收到了几条的回复。
一条来自滕绛雪。
还有几条,是来自与他们同在死生冢后山的墨家弟子。
“不好。”
汲隐猛地抬头。
“滕宫正说梅池春带人来支援我们,但估计师月卿也收到消息了,她和那个擅长摄魂之术的巫者朝云梦大泽的方向而去,估计是想先断我们的后……你走了尉迟肃怎么办!”
“你留下来,我去和梅池春汇合!”
耳畔山风呼啸而过,珑玲胸腔被风灌满,有些许刺痛,她却轻点林叶,越跑越快。
头顶有青鸢飞来。
「秀秀」:快看你头上的青鸢!我看到梅池春的位置了,你跟着它!
穿林叶响,天地暮色弥漫,珑玲一往无前的飞奔,仿佛是在奔赴十年前未能听懂的一场邀约。
她想起了洛邑的春日,有茉莉垂枝,溪水澄明。
那个人早早躺在树上等她,见她迟了一个时辰才来,也不恼怒,只是跃下花枝,笑吟吟走来,说他新得了一株稀罕的垂枝茉莉,种在了一个地方,问她想不想去看看。
珑玲后知后觉,直到今日踏入竹屋才明白他那时为何会应邀前来。
他不是不知道她想杀他。
他只是以为他能打动她,以为他凭一腔爱意,就可以带她逃出那个牢笼,从此天高海阔。
暮色染红整片苍穹,梅池春看着眼前挡住他去路的巫山巫者。
玉皇顶的儒者鲜少出世,善战者并不多,不过顷刻,周遭就有血雾弥漫。
想要杀出重围,需要一个先锋。
一个锐利得无可匹敌的先锋。
视线因痛觉而模糊,梅池春用力眨眨眼,尽可能保持清醒,观察着每一个与之交战的儒家君子。
然而,不知是否是他痛出幻觉,他仿佛看到一道色如霞光的身影冲入阵中,以迅猛骁勇之势,杀出一个缺口。
染血的发带在风中翻飞。
绛裙翩然,那上面的每一针,每一根线,都是他亲手所制。
微微气喘着的少女就这样闯入他视野,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双明亮得几乎能照见人心中秘密的眼睛。
梅池春想到她的不辞而别,缓缓收拢五指。
“你不是走了吗?”
他冷声道:
“在竹屋里我说的那些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墨家青铜城并肩死战,兵家死生冢受碎骨重伤,即便是此刻涉水来救,也是处心积虑,别有用心。”
“珑玲,十年前是你亲手杀我,真以为假惺惺对我好几日,我就会既往不咎?”
梅池春字字锥心,刺伤的却不是珑玲,而是他自己。
这一路行来,他以为无论如何,珑玲都该知道他心意如何,即便他在她手下死过一次,他还是会不可控的、犯贱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爱上她。
她应该明白的。
她怎么能不明白?
珑玲看着倚坐在树下,早已伤重地奄奄一息的少年,俯下身来,在他染血的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少年眼中的无尽怒意倏然凝固。
溪水声,风声,远处的刀兵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唯有眼前以剑撑地的少女气喘着,眼神清亮地望着他道:
“我只问你一句。”
“十年前我杀你那天,你是不是来跟我表白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