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下午一点。
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空气都好像被烤得变形了似的,扭曲波动着。
老旧破败的平房前,于满站在树荫下。那张回到华国后,没有再怎么风吹日晒的面庞,在被树叶间抖落的光影间,显得越发精致俊美。
刚才他遇到的,那个疯掉的老人的话,已经让于满完全可以确定,他曾经肯定在这个穷酸地方待过——并且应该就是那时候,他遇到了林满杏。
事情已经逐渐在脑海中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他想,很大概率他是因为某种原因机缘巧合到那个村庄,可能是追杀?就像是他当时醒来在维伊黎那时候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他不知道的原因。而到了那里之后,他爱上了林满杏。
是爱,他确定,只可能是爱,否则他不会随身携带她的身份证,不会为了她做结扎手术,更不会明明失去了记忆,还有这么深的要找到她的执念。
他想,在他失忆之前,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非常幸福。他们、他们说不定已经结婚了——甚至他们还有了孩子?所以他才会去做结扎手术——不,不可能有孩子。她还那么小,他怎么可能那么禽兽,让她生孩子?更何况他讨厌孩子,他不会允许有生命寄生在她的肚子里,和他抢夺她的爱,他绝不……
等等,他在想什么!
思绪越想越偏,于满气得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疯了,他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找到她,而不是在想什么孩子不孩子的,真是、他真是疯了!
又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遍,于满强迫着自己回过神来,重新试着回想,试着回忆起从前的事情。
林满杏,林满杏林满杏林满杏……
可是,越是努力地想要记起来什么,头却越发胀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似的。那些零碎的、混乱的、模糊到辨认都辨认不出来的画面不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还没能清晰起来,他的头就痛到好像要炸裂一样。
不,不行,想不出来。
到最后,头疼到脸上都是冷汗,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滴,脑海中都还是一片空白。于满只得放弃,重新思考起另一件事。
那就是……
为什么两三年前,这个村庄里的人都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差不多三年前搬过来的,当时这个村庄里几乎就没什么人了,就剩下村头那老太太了。”
“当时我们还以为这村子咋了,结果发现这边房子都好好的,就是东西都被搬空了。”
“那老太太?我也不知道,她一直都在这里,平常看着人也挺正常的啊,没病
没疯啊?”
“叫什么?林翠芹,应该是这个名?我记得不清楚,估计就是这个名字。”
“诶,这你问对人了,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她本来可以走的,但是她就想留下来赎罪。”
“不过赎罪赎罪,她也不记得赎什么罪,唉,这老太太估计年纪大了,傻了。”
“于满?没听过,姓于的?也听说过,要不你换个人问问,我赶着上田里去。”
“……”
在今天之前,于满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天会说那么多话,问那么多遍重复的问题。
——甚至最后他还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好像认识他的林翠芹,在面对其他人或者自己独处的时候都很正常,还能有说有笑地唠嗑。唯独一看见他,一看见他,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开始鬼叫,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癫狂,他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不是没有尝试让其他人拿着林满杏的照片去问她,可结果也是这样,上一秒还正常的老人,下一秒就又鬼叫起来。最后他只能尝试从其他人那里获取更多消息。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竟然都是这两三年搬过来的,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认识林满杏。就好像……真正认识林满杏的人,都离开了这里。
只有林翠芹因为某种原因,留了下来。
也就是说,现在可能知道他是谁、知道林满杏在哪里的人,只有林翠芹。
想到这里,于满不由地皱起眉头。他看向不远处那个平房,最后犹豫再三,他还是走了进去。
“啪”
果不其然,身后又一次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尖叫声,于满强忍着额头狂跳的青筋,走出这个他今天再也不想踏入一步的鬼地方。
又是什么都没能问出来,对方看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除了喊“救命”和“滚开”,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到最后,于满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越发狂躁暴乱,好像有什么一直被他控制积压的情绪要像野兽出笼一般冲出来一样,他暴躁得恨不得将看到的东西全都摔了。
于是,他站在门口,又深呼吸了好几下,将心头那些横冲直撞的暴虐感平复下来,他反复告诉安慰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只要他找到两年前从这个村庄离开的人,他很快就能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了。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虽然这个地方鸟不拉屎、虽然这里方圆几里都没几个人、虽然……
但是没关系,他总会找到她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终于,冷静得差不多了,于满不准备再在里面那个疯子身上浪费时间,他抬脚就要往前走,但就在这时——
“阿、阿尧仔,”
“别,别去,别去。”
老人嘶哑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于满脚步猛地一顿,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想要回去问个清楚。
但很快,于满又想到什么,脚步立刻调转了个方向。他身体一侧,便躲在了墙壁后,顾不上那砖头堆砌起来的房子墙面有多么脏,他紧紧贴着,想要听清里面的声音。
——终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别去找他、”
“阿尧仔,别去找他……别去……”
“别去京市。”
*
“轰隆——”
飞机落地,窗外的景色从漆黑中亮着无数光点的夜幕,变成机场周围空旷而又稀疏的低矮建筑物。
按理说,孟骞尧和柴寄风起码还要在医院休息观察一段时间再回去的,但谁让林满杏忽然说,Money明天要去参加宠物比赛,她想要回去——柴寄风都懒得吐槽,他还以为什么国际赛事,就一爱宠商场里搞的比赛,参加的金毛数量就没超过两只手,有什么好参加的?应元白他想找借口见林满杏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哪怕这种借口再怎么笨拙,林满杏还是迫不及待地就让于斯佰给她订票回去。搞得柴寄风都想着干脆也养只狐狸算了,有事没事就可以拿它当幌子骗林满杏找他。
而最后事情也显而易见了,林满杏一说要回去,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回去。
“满满,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走在通往出口的VIP通道上,孟骞尧不死心地继续问林满杏。
可能是因为伤还没好就刚出医院,这会儿男人的脸色也更苍白了些。他不止是头上包裹着绷带,左脸也已经贴上了纱布,垂眸看着身旁的少女时,蝶翼般的眼睫都在轻颤,一眼看去甚至还给人几分弱柳扶风的感觉。
更别说,他的语气也卑微讨好极了。
“满满,你不是很喜欢我给你布置的那个房间吗?你真的不过来跟我一起住吗?而且我们的新家离你的猫咖也很近,你要上班也很方便的。”
只是越说到后面,男人的语调却明显有些急促了。
哪怕早上林满杏才对他说过那些话,才吻过他脸上的伤疤,可孟骞尧还是控制不住地患得患失。
万一呢?万一满满后面就改主意了,觉得他很丑不喜欢他了呢?万一他还没来得及让自己变成原来的样子,她就被柴寄风那个贱货勾引走了呢?万一……
太多个万一在脑海里交织着出现,于是,才安稳下来的心情,就像是煮开的水一样又沸腾起来,孟骞尧还是没忍住,不压其烦地又提了一遍。
但这一次,林满杏有些厌烦了。
“可是我就是想要回去住。”
林满杏蹙着眉,包子脸满脸写着不高兴:“林骞尧,我都说了好多遍了,我要回去住,你为什么一直说个不停。”
在孟骞尧越发苍白慌张的神色中,她一字一句:“你这样一直说,好烦人。”
“满满,满满我……”
孟骞尧后悔了。他的满满脾气那么好,对他那么好,他现在这么丑,她都不会嫌弃他,可是她却会觉得他烦人……他刚才、他刚才就不应该多嘴!要不是他一直缠着她让她同意,她怎么会觉得他烦人。他之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隐隐觉得有什么情绪亦或者是事情在失控,孟骞尧张口就又要说什么,可林满杏却先他开口。
“而且之前我就答应过乔斯佰了,跟你玩一个星期后,我要回去。”
林满杏转头看向于斯佰,在后者猛地一颤的瞳仁中,她抓起他一只手背遍布瘢痕的手,又说: :
“他说他新学着做了很多好吃的,我要回去跟他一起吃。”
*
与此同时。
云溪省,江华市。
“轰隆——”
飞机从跑道上一路疾驰,终于,飞机冲上天空。窗外的景色从机场周围空旷而又稀疏的低矮建筑物,变成漆黑中亮着无数光点的夜幕。
于满又一次拿出手机,他先是看了眼屏幕上少女那张稚嫩青涩的照片,接着又看了眼窗外,他有些紧张地压了压呼吸——太快了,太近了,心脏都好像要跳到嗓子眼上,他只能尝试通过吞咽的动作,将心脏又压回去。
这趟航班,将近五个小时。
它的目的地是华国的首都。
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