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身份证上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沉寂的大海,于满想着身份证上那个不知姓名的人,只觉得心脏痛得厉害。
就像是,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夺走了他的什么一样。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留住,可最后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于是,于满忍不住又一次重复之前的动作,将他放在衣服内侧口袋里的那张,残缺的身份证拿了出来。
被海水冲洗得字迹模糊的身份证,只能勉强认出上面的数字的轮廓。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
于满默默地念了一遍上面那个日期。
4月16日。
今天就是那个女孩的生日。
想到这里,于满的眼睫不由地颤了颤。那张在海边风吹日晒了许久而逐渐晒成小麦肤色的,略显粗糙的面庞,此刻却像是潜意识般,展露出了几分深情的爱意。
他将那张身份证贴在胸口的位置,像是在用心跳去感受着它一样,在闭上眼许久后,他这才重新看向前方平静的海面,轻声呢喃道:
“生日快乐。”
“……”
生、生日快乐?
刚走过来的裴蔓菁,还没来得及叫于满回去吃饭,就听到他对面前的空气和大海,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顿时,她的表情有些无语。
都失忆了还给谁过生日呢?这人还真是盐吃多了,闲得慌。
一点也不客气地说,要不是看在于满前几天还了大半的医药费,裴蔓菁是真的很想把这个每天闲得没事干、雷打不动跑到海边,跟望妻石一样看海的男人,重新踹回海里头去。
不过,裴蔓菁也不知道这个脑子都被撞失忆的人,是怎么动两下鼠标就赚到钱的。明明她那天只是把自己的电脑借给他一会儿而已,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还真叫他搞到钱了。
如果不是她看到了网页上红通通的股票,她还以为那些钱是他从哪里偷来的。
“于满,回去吃饭了。”
看在钱的份上,裴蔓菁决定暂时给这个人一些好脸色——这个不仅失忆,好像脑子还出了点问题的人。
“嗯。”
闻声,于满转头看她,回应的话一如往常的简短,像是多说一句都吝啬一样。
几个月的休生养息,让男人的病已经差不多大好。只是尽管这样,他的身上却还是留下了一些重伤过后的痕迹。
就比如过长黑发遮挡下的,那被撞击过后,额头上留下来的肉色疤痕。再比如纯黑卫衣下,那哪怕被身份证遮挡,但还是险些贴着心脏穿过留下来的子弹留下来的圆形瘢痕。
“刚好,我有事想要让你做。”
相比之前空洞的眼神,男人此时的目光显然犀利凛冽了几分,隐隐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事成之后,我会给你钱。一大笔钱。”
呦呵。
听到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裴蔓菁两眼都跟着一亮。
没白救人。
总算是让她发一笔了。
不枉费她掏医药费的时候肉疼了半天。
这下,裴蔓菁总算是看眼前这个人顺眼点儿了,她很干脆地说道:“行,你说,你想让我帮你干嘛?”
“我要离开这里。”
于满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帮我找一辆偷渡的船。飞机更好。”
裴蔓菁:“……”
裴蔓菁:“?”
裴蔓菁:“要不我现在就把你踹回到海里,你自个儿游出去吧。”
“……”
听见她的气话,于满不语,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眨也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海,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裴蔓菁被他这样子给气笑了:“不是,还偷渡?至于吗你于满?你要干嘛啊?”
“我要找回我的记忆。”
于满的声线平静到了极点,“如果我报警或者求助大使馆,我觉得会有不干净的人找上门。所以偷渡是唯一的办法。”
“而且,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于满的声音变得很轻,他默默地在心中说完了后半句。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要找到这个人。
他想跟她说一句。
生日快乐。
*
“生日快乐。”
在这四个字落下的下一秒,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便看见,那个和身份证上长相几乎别无二差的男人,此时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和他们那不是奢牌就是定制的衣服不同,男人衣着简单得甚至有些朴素。他上身是一件款式最普通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裤,脚上也是一双水洗得甚至有些泛白的板鞋。
可哪怕他穿得再普通,他的长相也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俊美。
男人皮肤干净、薄唇淡红。一头搭理整齐的乌发下,他那双标志华贵的丹凤眼,泛着浅浅笑意。高挺鼻梁上,一副款式复古的黑框眼镜,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书生卷气。
他就那样笔挺地站在那里,身材修长、气质斐然,像是一株早春细雨过后,缀着清爽雨水的竹,清隽而又温和。
——哪怕他这样温和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只落在这里的一个人身上。
“满满,生日快乐。”
在又一次用目光细细地描绘着林满杏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好以此先聊以慰藉那空洞的、几乎只剩下一个躯壳的心脏,孟骞尧竭力忍耐着那呼之欲出的磅礴欲望,露出曾经在镜子前练过无数次、熟悉却又陌生的微笑,对林满杏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林、林骞尧?”
刚刚还只是在结婚证照片上的男人,此时此刻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林满杏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很不敢相信似的,她又问了一遍:
“你是、你是林骞尧?”
“是我,满满。是我,林骞尧。”
时隔三年半,孟骞尧终于又一次亲耳听见林满杏叫他的名字。一瞬间,好似有电流从耳蜗沿着神经一直往上激荡,最后在头皮猛地炸开,让他浑身战栗。
他朝着林满杏张开双臂,温柔到了极点的语气下,是男人激动崩溃到难掩颤抖的嗓音。
他唤道:
“到我身边来,满满。”
“到我身边来。让我抱抱你。”
可林满杏却还像是没搞清楚状况一样,傻傻地低下头看、又抬头看。在这么反复了两遍,眨了好几次眼,确认了面前的人就是林骞尧,就是和那个曾经和她生活了十
几年的林骞尧。
于是,林满杏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
“满满!”
薛理阻拦的声音在林满杏的背后响起,可林满杏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的目光、她的心绪、她的大脑……所有的所有,都只装下了林骞尧一个人。
那被另一个占有欲无比强烈的男人尝试抹去、可实际上从来都没有被真正剥离的十几年根深蒂固的依赖,在一刻终于重新得以破土而出,如藤蔓般疯狂生长,肆意抽枝。
强烈的、迫切的心情,让林满杏像条在岸上曝晒到快要干裂死亡,终于在涨潮时刻接触到冰凉海水的鱼。于是,她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她从小到大生活的海域。
扑向了从小到大陪伴在她身旁的林骞尧的怀中。
“林、林骞尧、林骞尧,我,我……”
林满杏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她有那么多那么多想要跟林骞尧说,可话到嘴边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她张着嘴,光是林骞尧这个名字她都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可她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好,好想你。”
“林骞尧,我好,我好想你。”
一句再简短简单的话,却耗费了林满杏不知道多大力气。她生硬地诉说着对面前人的想念,说到后面,她更是控制不住地就带上了哭腔,仿佛小动物般呜咽的声音,叫人听得心头都跟着一揪。
“我好想你,林骞尧。”
林满杏紧紧地抱住孟骞尧的脊背,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他的胸膛里,那双抓着男人肩部的双手,更是用力到手指都好像要死死嵌进男人的肉里。
她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林骞尧、林骞尧……林骞尧,我好想你。”
没有人出声打断她的话语,周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这也就使得林满杏的声音更加清楚地传进所有人的耳中。每一个人都能看见、听见,她是以一副多么依赖的姿态,靠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用着最让人心疼的声音说着对他的思念。
“我也想你,满满。我也想你。”
孟骞尧同样牢牢地抱住她瘦弱的脊背,恨不让林满杏就这么被他抱着融进他的骨血。可只是抱着又怎么能满足他那如无底之洞般的欲望,于是,仿佛得了瘾症的病人一样,孟骞尧低头用力却又克制地亲吻着怀中之人的乌发。
每一下亲吻,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的脑神经也在疯狂地叫嚣。
他的满满。
他的满满啊。
他的满满终于又回到他身边了。
他终于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抱住她,亲吻她,和她亲密无间、水乳交融……他终于、他终于又可以全身心地服侍她,将他的一切都献给她,实现他人生唯一的价值。
太满足了。
太幸福了。
是哪怕是现在立刻死掉,也没有任何遗憾的地步。
“满满,我真的……我真的很想你,想你得快要死掉了。”
像是条恨不得用尾巴将猎物缠绕绞死的蟒蛇,孟骞尧的手臂死死地禁锢着林满杏,固若金汤。
1233天。
1233天啊。
孟骞尧不知道这1233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没有林满杏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像是行尸走肉,毫无生存意志。如果不是杀了于景焕,重新找回他的满满这两个念头支撑着他走到现在,孟骞尧想,自己可能或许早就无数次死在林满杏被带走的那个噩梦里。
但是还好,还好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还好林满杏最后也终于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怀中。
“满满,我的满满,好乖的满满,满满啊……”
在林满杏看不见的地方,孟骞尧陶醉得几乎病态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眼神也随着每一下呼吸都变得更加阴湿黏腻。
不管是林满杏柔软纤弱的身体,还是她发丝上那股淡淡馥郁的香气,又或者是她带着可怜哭腔的声音,都在逐渐填满自林满杏离开那一天起就千疮百窿的心脏。
孟骞尧终于体会到了那因为太久没有感受到的,而已然陌生的满足感。
可这种美妙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另一个碍眼的存在毁掉了。
“林、骞、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