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偌大的庄园也一片沉寂,唯有寥寥几个房间正亮着灯。
乔斯佰从公司回到于家,已经是凌晨两点。
这么说也并不是很准确,因为在今天早上成功改名之后,他现在已经不能再叫乔斯佰了,他需要叫于斯佰,他需要姓于。
他需要成为于塍从哪个旁系领养过来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其实压根就不存在,他跟于家的任何人也都没有血缘关系。
唯一有点关系的,不过是他的爷爷是于塍年轻时候的部下兼战友,他的爷爷曾经替这位老人受过伤罢了。
只是这些都不会成为他姓于的阻碍,他最大的阻碍,是那些对于塍身后的财富虎视眈眈的人。所以他这几天才会每天凌晨回来,因为需要他处理的人和事情实在太多了。
以至于在他知道薛理这周末就要带林满杏走后的好几天,他都没法挑出一个正常时间回于家找林满杏……可明天,就在明天,林满杏就要和薛理搬离于家了。
于斯佰站在门口,有那一瞬间,他真的就想直接敲下门,进去找林满杏问清楚,问清楚他不是跟她说好了吗?他会替她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他会让她一直过上这样优渥的生活,他会让她有足够多的钱……他会把他拥有的所有都给她。
可她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跟薛理走呢?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几分钟后,于斯佰举起的手到底还是没有触碰上那扇房门。他看了眼自己手上戴的那双纯白手套,选择转身下了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后——
那双纯白的手套被他的主人随意地丢进了垃圾桶,于斯佰站在镜子面前,那双手背上尽是可怖疤痕的手,拿起洗手池上的剪刀。
随着几声“咔擦”的声音响起,柔顺的长发,在空中飘飘荡荡着落下,在瓷白的瓷砖上铺开一片深浅不一的黑色。
*
除了那天乔斯佰回来,给了她一堆她看不懂的文件后,一连好几天,林满杏都没有再看见他。
而再看见他的时候,林满杏却意外地发现,乔斯佰的头发变短了。
“乔斯佰,你剪头发了。”
林满杏看着坐在客厅里的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一头黑色短发梳成三七背头的男人,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而当她的视线继续往下移动,注意到乔斯佰那双没有手套遮掩的双手时,她更加意外了,本来就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即便于斯佰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是当林满杏的眼神就这么落在他的头发和他的手上时,他的手指还是忍不住痉挛颤抖起来,好像有看不见的火舌在舔舐着他的手背一样。
这一刻,于斯佰甚至有些不敢看林满杏的眼睛。哪怕他很清楚,林满杏不会对他手上这丑陋的疤痕或者是他那自己都看不习惯的发型有任何的侮辱或者质疑。
“乔斯佰,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林满杏看了好久,这才惊讶着缓缓地坐在于斯佰身旁的沙发上,她又认真地、仔细地把乔斯佰身上的每一处都检查过去,看得于斯佰整个人动都不敢动,终于想要开口问她了,林满杏才说出对他的“处决”:
“你好像突然变老了,就像薛理一样,变成每天都要戴眼镜看文件的老大人样子了。”
说到这里,林满杏的神情就变得有些纠结犹豫了,她问他:“你是不是要像薛理那样当大老板了?那你以后还会给我煮奶茶喝吗?”
“……会的。”
林满杏的前半句话先是让于斯佰脸上的笑容一僵,可后半句话一出口,却还是让于斯佰心头一软。他那因为惴惴不安,不由自主就皱在一起的眉头,也因此舒展开来,像是紧绷着的两根琴弦,终于放松下来。
于斯佰又重复了一遍,“会的。”
“只要夫人想喝,我愿意一直为夫人煮下去。”于斯佰很自然地就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不止是奶茶,什么都可以。”
紧接着,于斯佰的声音忽地就又变得很轻很小,显然是有意不想让别人,以及面前的林满杏听见。
他说:“只要夫人您想,什么都可以。”
“你说什么?乔斯佰我听不清。”最后一句话,林满杏只看见乔斯佰的嘴巴张张合合,可声音却一点都没有。
“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乔斯佰朝她微微一笑,明明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温柔的笑容,可这笑还是因为男人的外表着装而变得多几分锋芒。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乔斯佰就控制不住用一只手,摩挲起另一只手上的瘢痕组织,修理整齐的指甲,用力地按压在那几乎已经有些坏死的皮肤上。
“对了,夫人,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我现在不姓乔,我姓于。”
于斯佰紧紧地看着林满杏,不想要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他道:
“我叫……于斯佰。”
“但是我希望您以后还是继续叫我乔斯佰。因为,我永远是您的管家。”
*
“薛理,你可以改名字吗?”
正当薛理带着人坐在去他之前最常住的,也就是京储中心塔附近的住所时,他冷不丁地听见身旁的林满杏问他。
“改名字?满满,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薛理转过头去看林满杏,他的下颌还有不太明显的青紫,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而这个不太明显的青紫……实际上是于塍昨天扔过来的茶杯的功劳。
这两天薛理为了要照顾林满杏的事情,没少跟于塍吵,昨天老头子气上头了,终于忍不下去了,直接就对着他的脸砸了东西过来。
要不是他躲避及时,哪里能就这么点痕迹。
不过这一砸,也算是将老头子的气砸出来了。考虑到未来于家和薛家的合作,于斯佰上位的事情,还有林满杏那笨脑子,于塍最后到底还是默许了他把人带走——虽然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在乎于塍默不默许。
“满满,你是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吗?”薛理又问。
“没有不好听。”
林满杏摇了摇头,说:“因为我听乔斯佰说,他改名字了,他现在叫于斯佰。所以我想问你,你也可以改名字吗?”
薛理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认真看她,洗耳恭听。
然后他就看见林满杏一本正经,认真地询问他:“你可以叫林理吗?”
薛理:“……?”
薛理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错愕,显然是没想到林满杏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么一个名字。连平日里动不动就挂在嘴边的“胡闹”都没心思说出口了。
“薛这个字,比划好多。”
不知道这个名字给薛理带来这么大的冲击,林满杏还自顾自地在手中写写画画,她一边画一边说:“林比较简单,两个木头。打拼音的时候也很方便,第一
个声母都是一样的。”
说完,林满杏又抬眸看薛理,还很认真地征询他的意见。
“薛理,你觉得林理这个名字好听吗?”
薛理:“……”
林理这两个字一下来,冷不丁地就在薛理心里头砸了一小块,薛理感觉自个儿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他看着林满杏那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的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说出什么重话,不过是眉头一皱,轻描淡写过两句。
“胡闹。”
“名字怎么可能说改就改的?什么林理?满满你太乱来了。”
“好吧。”虽然有些失望薛理不想改名,但是林满杏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勉强的,“那你还是叫薛理。”
什么叫还是叫薛理?他只可能叫薛理。
听见林满杏那难掩失望的语气,薛理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批评还是太仁慈了,他就应该更严厉一些。
还林理?什么林理?他姓薛,好端端的改姓林做什么?
跟她一个姓……那跟冠妻姓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要入赘给林满杏做——
想到这里,薛理虎躯一震。
什么入赘?什么冠妻姓?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在乱想什么?胡闹!
“对了薛理,于景焕之前说,他给我开了个小猫屋,我下周想要过去玩。”
“嗯。”
身旁的林满杏还在说什么,只是薛理这时候却完全听不进去了。他那一向运行高效的大脑,此时却因为林满杏刚才那几句话给烧宕机了。
他满脑子就只剩下那几个字。
林理林理林理……
冠妻姓冠妻姓冠妻姓……
*
竺鹤庭是薛理最常住的住所之一。
这种复式楼大平层满足了他平日里大部分的需求,又距离公司和商业区很近,去哪里都很方便。所以为了以后好好照顾林满杏,薛理就决定让她搬到这边跟他住。
“这是朱姨,负责做饭还有收拾一些简单卫生,她住在一楼,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喊她。”
听见薛理这么介绍完之后,朱淳美立刻朝林满杏鞠了一躬,恭敬地问候了一句:“林小姐您好,我是薛先生的保姆,以后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朱姨你好。”林满杏同样朝着面前的中年女人问了声好。
“需要换洗的衣物你都可以拿给朱姨。房间有什么卫生需要做也可以叫她。不过大部分的清理工作还是每天早上十点过来的家政负责。”
薛理说着就又牵着林满杏的手,走上那环形楼梯,走到了某个房间的门口后,他推开房门,说道:“满满,这间是我的房间。”
“喔。”
林满杏探了探脑袋,看了眼里面简约的黑白灰色调的房间,接着,她无比自然地又转头问薛理:
“所以我是要跟你睡一个房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