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陈则眠钻进被子的瞬间,陆灼年大脑空白了一瞬。

直到听见推门声,陆灼年才回过神,闭上眼睛继续假装昏迷。

被子里藏人很容易被发现,陈则眠只能紧紧贴着陆灼年,好在陈折身形单薄,蜷缩着往陆灼年身边一团,存在感几近于无。

他半趴在陆灼年身上,脑袋扎在对方胳膊下面,紧张到心跳过速。

陆灼年应该也很紧张,陈则眠能听到他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像在擂鼓。

两个人心跳此起彼伏,快得不相上下。

很快,陈则眠就无心关注心跳了,他被门口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

先开口的居然是个女人。

“人醒了吗?”女人问。

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回答:“没动静,我进去看看。”

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在床边停了几秒又走开。

“没醒,”男人对女人说:“药量下得大,醒来也一时半会也动不了,你快去吧。”

女人说:“不是还有一个人呢吗?唐哥说要拍劲爆点,能多要钱。”

男的说:“那娘们儿临时反悔不来了,就等她等这么半天,要不早拍完了,你动作快点,这小子身份贵重,刚才手机响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已经在找了。”

女人应了一声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录像机给我啊。”

男的嘿笑道:“你先脱衣服,我来摆录像机,节约时间。”

“这点便宜你也占,没劲死了你,”女地拍了那男的一下,嗔道:“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接着陈则眠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是仙人跳。

这伙人在酒里下药,靠拍富家少爷的不雅视频勒索钱财。

手段这么熟练,听着像是惯犯。

一共就一男一女,算上那个‘唐哥’也就三个人。

好弄。

陈则眠轻轻一动,想要冲出去火拼。

只是刚动了一下,陆灼年就按住他脑袋,示意稍安勿躁。

虽然陈则眠不知道还要等什么,但既然陆灼年要等就等吧。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对方都比他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

不一会儿,床脚往下沉了沉。

那女人爬上床,抬手掀开被子——

看到了一颗人头。

一颗极其苍白,又极其漂亮的美人头,窝在陆灼年臂弯里,从下面打上来一束惨白的光,更显阴森恐怖。

人头转过脸,说:“hello。”

“啊!!!!!有鬼!!!!”

女人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全身都在发抖,抓起衣服挡在身前,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怎么了,喊什么喊?!”

守在门口的男人冲进房间,一把捞起地上的女人,紧紧捂住嘴:“闭嘴!你想把人都招来吗?”

女人抖着手指向床,男人抬头看去,隐约也瞧见床上有个什么东西。

在月光下,脸色惨白惨白的,冒着奇异的光。

屋里没开灯,骤然看见这么个东西,纵是胆粗气壮的男人也吓了一跳,瞬间汗毛倒竖,冒出一身白毛汗。

“什么东西!”

男人呵斥一声,反手打开灯:“是人是鬼。”

陈则眠利落地翻身下床,关上手机的手电筒,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是鬼,夜路走多了就会遇见的那种鬼。”

男人眯起眼,还没看清说话那人的长相,那人就突然消失了。

陈则眠冲向门口,借着跑步的惯性纵身一跃,抬脚踢在男人肚子上,把那人踹出房间的刹那,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是答应过萧可颂不打架。

他立刻伸手想把人拽回来。

可惜晚了。

人已经起飞了。

在女人的尖叫声和陆灼年的叹息声中,男人稳稳横穿走廊,直接砸在了对面房门上。

‘嘭’的一声巨响!

尘埃落定。

*

“你们不用过来了,”

陆灼年靠坐在奔驰车副驾驶里,身上盖着陈则眠的棉服,对手机那边的叶宸说:“已经解决了。”

陈则眠转动方向盘,听见叶宸说:“陆伯父已经知道了,但还没告诉伯母。”

陆灼年说:“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了,那三个人都被抓了,还有个女的没来,警察正在找。”

萧可颂凑到电话前问:“怎么没先去医院?”

陆灼年回答:“先抽血留证,现在去。”

叶宸问:“是什么药?”

陆灼年:“还不清楚。”

闻言,陈则眠立刻做了个封口的手势,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对外说,同时竖起大拇指,对陆灼年坚定的意志给予高度肯定。

硬了一路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该抽血抽血,该做笔录做笔录,交流时思维敏捷、谈吐如流,看不出半点异常。

如果不是陆灼年一直盖着他的棉服……

“看什么呢?”

陆灼年突然出声:“这么舍不得你的棉服?一直看。”

陈则眠收回视线专心看路,把驾驶位的座椅加热又调高了一档,欲盖弥彰道:“我有点冷。”

陆灼年挂断电话,把自己的羊绒大衣扔给陈则眠:“冷怎么不开空调。”

陈则眠体恤道:“我怕你热嘛。”

陆灼年语气平淡:“为什么会热?这又是你从小说里看来的?”

“电视剧也是这么演的,”陈则眠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向陆灼年手腕,探了探对方体温:“而且你摸起来也热,烫手。”

陆灼年眼眸微垂,落在陈则眠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一语双关:“你不摸就不烫了。”

陈则眠只听出第一层意思:“世界又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你这太唯心了。”

陆灼年放松脊背,侧头靠在头枕上,看着陈则眠,说:“要是能呢。”

陈则眠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转头看了陆灼年一眼。

陆灼年没有继续解释。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眉峰紧紧蹙起,鼻尖额角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脖颈发红,血管青筋暴起,虬结狰狞,像是在忍受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正巧前面是个红灯,陈则眠就停下车,抽出纸巾,探身给陆灼年擦汗。

陆灼年没有睁眼,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皮轻轻颤抖,呼吸滚烫。

陈则眠左右看了看。

已经很晚了,路上没有太多车,他们还没有下高架,路上也没有行人。

陈则眠又抽了几张纸塞进陆灼年手里:“这么难受的话,要不就……反正有衣服挡着呢,外面也没什么人。”

如果是换了平时,陆灼年只会当自己没听到陈则眠的胡言乱语。

可今天他有点不清醒。

大抵是因为药物作用,身体实在太难受,神经也受到了影响。

陆灼年缓缓睁开眼,黑沉双眸落在陈则眠脸上。

陈则眠和陆灼年对视几秒,不知为何突然后颈发麻,面颊和脖颈也有些发热。

陆灼年手掌温度奇高,温度通过纸巾,浸到陈则眠手心。

陈则眠觉得有点烫,抽手欲走。

陆灼年却忽然蜷起手指,将纸巾和陈则眠的手一起握进了掌心。

两个人的手隔着纸巾,但温度却隔不住。

陈则眠突发奇想,口出狂言道:“你的手这么热,撸起来应该很爽。”

“……”

陆灼年松开手,语气难掩无奈:“陈则眠,你能说点人话吗?”

陈则眠十分无辜:“我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呢吗。”

陆灼年说:“想得一点也不好,下次也别想了。”

陈则眠:“……哦。”

陆灼年把那几张纸巾捏在手里攥紧:“你少用你那个脑子思考,我还能多活几年。”

这话陈则眠听着不服,立刻替自己申辩:“我今天要不思考,你现在就是小黄片男主角了。”

“这件事确实要谢谢你,”陆灼年向来赏罚分明:“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陈则眠一时也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就说:“先存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要……什么都可以吗?”

陆灼年说:“什么都可以。”

陈则眠惊讶:“这么好!”

陆灼年应了一声:“嗯,毕竟是救命之恩。”

陈则眠嘴贫习惯了,听到这句也是张口就来,调侃道:“救命之恩一般都是以身相许哦。”

陆灼年面无表情:“你确定?”

陈则眠意识到人家中了药正难受呢,自己居然还乱开玩笑,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要,陆少对我这么好,我为陆少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

陆灼年瞳孔动了动,缓缓转眸看向陈则眠。

他眼神没太多侵略性,但很沉,又极幽邃。

陈则眠第一次见到陆灼年露出这种神情,心头陡然一颤。

这不该是出现在陆灼年双目中的眼神。

陆灼年应该是骄傲的,自信的,矜持清贵,意满志得,看人时总是居高临下,傲睨自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成竹在胸。

就像刚才,二人被困在客房之中,在最危险、最没有头绪的时候,陆灼年依旧镇定冷静,还能对着陈则眠笑出来,安慰他‘别紧张,不会有事’。

现在他是怎么了呢?

难道是因为有了生理反应,被人窥见一丝狼狈,所以觉得丢脸了吗?

大概是自尊心越强的人,越不能接受自己的窘迫为他人所知,易地而处,换了陈则眠中药的话,他也会觉得难为情。

陈则眠决定安慰一下自己的老大:“陆少,你别想太多,这都是很正常的,男人嘛,走路时摩擦到都容易有反应,更何况你还中了药。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

陆灼年没有说话。

他也无话可说。

他既恼恨陈则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又庆幸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陈则眠从出现在陆灼年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始终伴随着不同矛盾,这些矛盾几经转化变幻,终于酝酿成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

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为难。

陈则眠总是那么坦荡。

坦荡得让人无语,让人生气。

陆灼年看着陈则眠:“讲完了?”

陈则眠点头:“嗯。”

陆灼年恹恹地闭上眼:“讲完了就闭嘴,好好开车。”

陈则眠说:“还有一句。”

陆灼年掀开眼皮:“说。”

陈则眠看向陆灼年,目光真诚:“你只是身体不舒服,宁可自己憋得难受,也没有伤害别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

上次和陆灼年一起来医院,还是陈则眠刚穿越的那晚。

那时还是初夏,转眼就到了隆冬。

时移世易,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陆家的私立医院,只是这回要接受一连串检查的人变成了陆灼年。

陆氏家主陆自瑧早早等在医院门口,陈则眠刚把车停下,一群医生护士就围了上来,迅速把陆灼年推走了。

陈则眠插不上手,也有点担心陆灼年的身体,虽然完成了送人的任务也没走。

趁儿子做检查的空隙,陆自瑧亲自向陈则眠表示感谢,并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陈则眠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获得了陆自瑧赠予的支票一张。

陆家势力如日中天,陆自瑧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是真正的霸道总裁,按年龄算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但看起来更年轻一些,英俊成熟又儒雅。

果然只有大龙傲天,才能生出来小龙傲天。

陈则眠弹了下手中的支票,决定用这笔意外之财再升级一下游戏,扩展剧情,把第二个模块做出来。

没一会儿,萧可颂和叶宸也来了。

陈则眠只得又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萧可颂这才明白那条‘保释我’的信息是怎么回事,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从三楼翻上四楼,万一要掉下去怎么办。”

陈则眠玩笑道:“四楼而已,八楼我都能翻。”

“你还想翻八楼?!”萧可颂十分无语,问:“灼年呢?他没事吧。”

陈则眠指了指走廊:“送进去检查了。”

叶宸看了眼陈则眠披在肩上的羊绒大衣:“陈折,今晚辛苦你了,这里有我和可颂,你先回家休息吧。”

萧可颂点头:“对呀,你都折腾一晚上了,我刚才还听见你咳嗽,是不是流感还没好。”

方才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闲下来了,陈则眠才觉得身上阵阵发凉,感觉像是受了寒。

零下四五度的天气里,只穿了件西装外套,顶着寒风在露台上站了半天,还担惊受怕的,不生病就怪了,更何况陈则眠的流感本来就没好利索,这副身子又格外虚弱。

萧可颂瞧陈则眠脸色苍白,说要送他回去,陈则眠婉拒说不用,但萧可颂还是把他送到了停车场。

叶宸则先去看了陆灼年。

诊室内,陆灼年正在输液,却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背对着门,站在窗边。

叶宸走过去,发现窗外除了浓重的夜色,还有两道背影,正在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是萧可颂和陈则眠。

陆灼年在看谁不言而喻,反正不可能是萧可颂。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叶宸走到陆灼年身侧:“之前一直风平浪静,我也就没问,可今天的事……”

陆灼年开口打断:“和陈则眠没有关系。”

叶宸:“陈则眠?”

陆灼年应了一声:“嗯,陈则眠,他现在叫这个名字。”

叶宸没有问‘他怎么改名了’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开门见山道:“那你现在对他是?”

陆灼年坦然回答:“有点兴趣。”

叶宸问得很直白:“有点是多少?认真的?还是想玩玩。”

陆灼年眸光岿然不动:“有区别吗。”

叶宸:“当然,认真谈感情,玩玩谈利益。”

陆灼年轻捻指腹:“听起来谈利益容易一些。”

“要玩不早玩,”叶宸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萧可颂把陈折……陈则眠当兄弟,要是知道你想睡陈则眠,会跟你闹翻天。”

陆灼年:“随他闹。”

叶宸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能闹,我会被烦死。”

陆灼年沉默不语,直至陈则眠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突然开口说:“有点难。”

叶宸深表赞同:“是吧,你也知道萧可颂那关不好过。”

陆灼年转过身,淡淡道:“我是说睡陈则眠有点难。”

叶宸:“……”

陆灼年拔下输液针,看着针眼里冒出的血滴,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太能打了,下药又没意思。”

叶宸呛咳一声,震惊地看向陆灼年:“你疯了吧陆灼年。”

陆灼年漠然抹去手背上的血:“说着玩的,他很善良,还信任我,这样不好。”

叶宸再次确认:“不能换个人吗?”

陆灼年摇头:“我只对他有感觉。”

只对他有感觉?

叶宸半个字也不信。

就陆灼年的身体状况而言,如果不是在吃药控制的话,‘有感觉’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说什么只看上陈则眠,说到底还是陆灼年太挑。

陆灼年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可陈则眠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不光生了张漂亮的脸,性格也讨喜,最与众不同的是,打架的能力更是令人骇然。

人大多是慕强的,陆灼年也不例外。

这是征服欲和掌控欲在作祟。

叶宸清楚记得,陆灼年第一次对陈则眠产生难以自控的情绪,是在陈则眠在繁楼楼下打架的那晚。

暴力与美丽结合在一起的吸引力最为致命,叶宸也是在那一晚对陈则眠刮目相看。

可是陈则眠……

叶宸还是觉得不太稳妥,问陆灼年:“他是直男吧,你有进展吗?现在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是直男,没进展,不知道。”

陆灼年难得很有耐心,竟然挨个回答了叶宸的问题,而后沉默几秒:“所以才说有点难。”

这不是有点难,这是难于上青天。

只是从小到大,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叶宸都很少听到陆灼年这样抱怨,更遑论短短几句话就提了三次,这背后隐藏的含义简直是细思极恐。

这是想玩玩吗?

叶宸对此表示怀疑。

但陆灼年从不听劝,他性格里有偏执的一面,认定的事情无论旁人怎么劝诫,都阻挡不了他一意孤行。

叶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提前给陈则眠插根蜡烛,祝他平安吧。

*

陈则眠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一进家门,他先打开空调,然后是加湿器和电热毯。

京市的天气太干燥,陈则眠最近又总是咳嗽,开了加湿器多少能缓解一点。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哪怕困得都快睁不开眼,还是挣扎着洗了个热水澡,又喝了三包感冒冲剂才躺回床上。

电热毯已经把温度烘上来了,被窝里十分温暖。

陈则眠一躺进去就再也不想动了。

强撑着精神摸过手机,萧可颂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到没到家,又说陆灼年已经做完检查,没什么事,让他放心。

陈则眠回了消息:没事就好。

萧可颂回的是两条语音: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陆伯父夸你一表人才还有勇有谋,我说你还是我介绍给灼年认识的呢,陆伯父夸我有眼光。】

【我和叶宸也回家了,灼年没事,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医生说是药物影响,本来想留他住院观察,但他坚持回家。】

陈则眠准备给陆灼年发条信息表示问候,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合适。

这时候发什么都像刻意邀功,故意在提醒陆灼年‘别忘了是我救了你’似的。

怪尴尬的。

陈则眠点进聊天界面,按了半天,删删减减,最后屏幕对话框里只有两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陆少,】

算了,不发了。

陈则眠把那两个字删掉,刚想关上微信,忽然发现界面上方显示名字的地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灼年也在给他发微信吗?

陈则眠一下就精神了,也不睡觉了,就盯着屏幕看,非常好奇陆灼年会发个什么消息给他。

陆灼年情商那么高,可以学习学习人家的话术,没准以后就能用到呢。

陈则眠等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三个字。

【陈则眠。】

原来是发了我的名字!

陈则眠有样学样,直接回复;

【陆少】

糟糕!少打了个句号。

这个句号可谓是至关重要,代表着一句话的完结,如果没有这个句号就好像没说完一样,没准对方还在等他后半句呢。

失策失策,手快了手快了。

是补一个还是撤回重发?

正在陈则眠犹豫之时,手机突然信号中断,紧接着响起铃声。

陆灼年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