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幌子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燕枝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准备出门去了。

“阿鱼, 我走啦!”

燕枝一边说,一边跳上驴车, 轻轻拍了一下驴屁股:“花生糕,走……”

就在这时, 楚鱼的声音从灶房里传来:“你走了?你要去哪里?”

燕枝又打了一个哈欠, 无奈道:“去出摊啊。”

“出摊?”楚鱼围着围裙,左手握着锅铲, 右手抓着抹布,从灶房里冲出来, “你出去卖什么?”

“当然是卖糖糕啊。”燕枝更无奈了,“你是怎么回事?还没睡醒吗?”

“是我没睡醒吗?”楚鱼大声问,“我问你, 糖糕在哪里?你要卖的糖糕在哪里?”

“就在……”

燕枝迷迷瞪瞪地回过头, 一看身后的驴车,眼睛瞬间瞪圆了。

车子上空空荡荡, 什么东西都没有。

燕枝惊讶:“糖糕呢?”

下一刻, 又黑又大的糖糕从屋子里窜出来, 一个飞身,跳到车上。

——糖糕在这里!糖糕在这里!

这个糖糕太重,驴车往后一倒,把燕枝颠了一下。

“不是你。”燕枝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让它下去。

“糖糕还在炉子上没搬下来呢。”楚鱼无奈道,“所以我才问你,你要去哪里啊。你现在说, 是谁没睡醒?”

燕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是我。”

但很快的,他又理直气壮起来:“但是也要怪你。”

“怪我什么?”

“都怪你昨晚非要跟我一起睡,结果缠着我讲了大半夜的话,害得我三更天才睡着。”

“好好好,怪我怪我,快来搬。”

燕枝跳下驴车,和楚鱼一起,把炉子上的蒸笼搬下来。

楚鱼又道:“今日我陪你一起去吧,怎么样?”

“不用啦。”燕枝本来就是说笑的,“我又不记仇,只要你再做一顿蛋炒饭给我吃就好啦。而且我昨日才打过那群地痞流氓,估计他们……”

“倒也不是想给你赔罪,主要是你这个迷迷糊糊的样子,怕你收错钱。”

“噢——”燕枝拖着长音,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走了。”楚鱼不再多说,放好蒸笼,直接跳上驴车。

燕枝笑了笑,回头把糖糕赶进家里:“糖糕,你好好看家,知道吗?”

“汪——”

糖糕本来就是狼,这几年越长越大,都快比燕枝大了。

早几年的时候,燕枝怕它吓着客人,就不怎么带它出摊了。

后来就算开店,也很少让它到前面铺子来,都是把它养在后边他们自己住的院子里。

糖糕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每日燕枝一走,它就趴在院子里,望着燕枝离开的方向,“嗷嗷”地哭,哭得楚鱼心烦意乱。

不过燕枝每次回来,都会给它带一点儿东西,有时是肉摊上剩下的骨头,有时是路上随手折的一根竹枝。

燕枝搂着它,夸赞它看家看得好,又拿出这些东西,作为给它的奖励。

这样过了半个月,糖糕就习惯了,也不“嗷嗷”了。

燕枝把家门关上锁好,最后隔着门缝,看了糖糕一眼:“我们走啦,在家里乖乖的。”

“汪——”

燕枝跳上驴车,楚鱼挥动竹鞭。

两个人赶着驴车,穿过狭窄的街巷,迎着初升的日头,朝前走去。

*

这个时辰,都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醒了。

去官署的官吏、出工的杂工,还有同样在路边摆摊的摊主。

燕枝和楚鱼一路走,一路卖。

还没等抵达卖糕的摊位,就已经卖出去半笼糖糕了。

等他们安顿下来,马上又有人围了上来。

燕枝包装,楚鱼收钱,两个人分工合作,倒是默契。

有客人问:“今日怎么来得这样迟?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燕枝抬起头,指着楚鱼。

楚鱼知道他想说什么,头也不抬。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都怪他!”

“哈哈哈!”

围在摊位前的客人哄笑出声:“你们俩真是一对儿啊?”

“才不是!”

又是同起同落。

燕枝把糖糕递给前面的客人,楚鱼招呼后面的人。

“快上来,快上来!”

忙碌了两刻钟,才熬过这一阵高峰期。

日头渐起,接下来的客人大多吃了早饭,都不着急,就是买块糖糕当零嘴吃。

燕枝一个人能够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于是楚鱼就赶着驴车回家去,准备再做几笼送过来。

临走时,他还不放心地叮嘱道:“要是那群流氓再来,你就跑回来找我啊。”

“知道了。”

“要是……那个流氓再来,你也找我。”

“放心吧。”燕枝笑了笑,“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应付的。”

“嗯。”

楚鱼一走,燕枝马上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在看见对面巷子里,闪过熟悉的人影的时候,他抬起手,朝对面招了招。

他知道,他知道躲在那里的人是谁。

巷子里的萧篡几乎不敢置信。

他与燕枝昨日才刚见过面,燕枝那时还说,让他快滚。

他原以为,这阵子都不能再和燕枝说话了。

他原想着,今日过来转一圈,远远地看看燕枝,也就足够了。

可是今日,燕枝竟然对他招手,叫他过去。

一瞬间,萧篡欣喜若狂。

他赶忙整了整衣襟,大步走出阴暗的角落,来到日光普照的地方。

萧篡大步来到燕枝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燕枝……”

燕枝淡淡道:“我就知道你躲在那里。”

“我……”

不等萧篡开口,燕枝便问:“你昨日说,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你都会乖乖听话,对吗?”

“对。”萧篡颔首,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燕枝现在想让我做什么?”

“想让你走开。”燕枝道,“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

“我没有……”萧篡低声解释道,“我很安静地站在那儿,我没有……”

“我不要。”燕枝道,“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萧篡眼睛倏地亮起来:“什么?”

燕枝抬起头,指着挂在自己摊位前的幌子:“我有两面幌子,一面是白色的,另一面是黄色的。”

“若是我想见你,我就挂出黄色的幌子,就代表你这一日可以出现在我眼前。”

“若是挂出白色的幌子,那你就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样?”

燕枝歪了歪脑袋,玩味地看着他。

“糖糕都是这样听我的话的。我让它别跟着,它就不跟着。我远远地喊一声,它马上就会飞奔过来。”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狼、是狗,还拿自己和糖糕作比较吗?”

“那你就不能随随便便出现在我面前,要一切都听我的。”

萧篡斩钉截铁:“好,我听燕枝的,我一切都听燕枝的。”

燕枝不语,仍旧指着头顶。

今日是白色的幌子,代表燕枝不想见他。

萧篡会意:“我明白,我这就……”

萧篡转身要走,忽然,燕枝又喊了他一声:“慢着。”

燕枝笑着,眉眼弯弯:“糖糕听我的话,会有奖励。你也有。”

萧篡的眼睛越发亮了,像是烧着旺盛的鬼火。

“奖励保密。”燕枝翘起嘴角,“但要是你不听话,那就没有了。”

“好。”萧篡激动地用力点头,“我……我一定听话,这就走!”

萧篡最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紧跟着就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因为太过兴奋,他的脚步不太稳当,甚至险些摔倒。

燕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燕枝想,他已经完全找到和萧篡相处的诀窍了。

他不能总是想着躲避萧篡,忽视萧篡。

逃是逃不开的,忽视也是不能完全忽视的。

他这个人,他的目光,他的身子,早已经无比熟悉萧篡了。

萧篡只要出现,就会影响到他。

所以啊,他不能总是被萧篡追着跑。

他也要主动一回。

好比这回,萧篡躲在那里偷偷看他,叫他不舒服了,他就不能忍着,要直接让萧篡走。

萧篡这不就走了吗?

燕枝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抱着手,翘着脚,得意洋洋。

反正就跟训狗一样,一点难度都没有。

*

另一边,萧篡欢天喜地地回了宫。

这么多年,他仍旧住在净身房里。

萧篡一面批复这几日积攒的奏章,一面忍不住幻想着燕枝召见他的场景。

——燕枝在摊位前挂起黄色的幌子,他激动万分,跑着跑着,就变成头狼原形,迈开四条腿,朝燕枝跑去。

这日燕枝想见他,燕枝带着他在摊子前面卖糖糕。

倘若有地痞流氓欺负燕枝,他就扑上去,给他们一人一口。

倘若没有客人买糕,他就蜷起身子,依偎在燕枝脚边,燕枝会摸摸他的脑袋,夸他做得好。

——他顶替了糖糕的位置,他享受着糖糕享受的一切。

他不贪心,只要燕枝一个月里,有一两日这样对他,那就好了。

自今日起,萧篡谨遵燕枝的命令,日日早起,日日去长街上看燕枝。

第一日,白色幌子。

第二日,白色。

第三日,还是白色。

就这样,一连过了十日。

萧篡从激动万分,到心生迟疑,只用了十日。

一连十日都是白色幌子,燕枝是一直都不想见他吗?还是……

萧篡竭力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又拽着自己的链子,焦躁地等了五日。

半个月来,摊子上都是白色幌子。

第十六日,萧篡终于按捺不住,拽着链子,迟疑着来到燕枝的摊位前。

一条不算长的街道,萧篡磨磨蹭蹭、来来回回,走了几个时辰。

这个时候,正是午后,燕枝坐在树荫下,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听见动静,燕枝下意识睁开眼睛:“这位客人,要点什么……”

看见是他,燕枝又坐了回去,重新闭上眼睛。

“燕枝……”

十五日的煎熬,萧篡身形依旧高大,但整个人显然消瘦许多。

他试探着,低声问:“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的游戏了?我日日都来,你都没有挂黄色幌子出来过。”

“对呀。”燕枝晃了晃脚,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黄色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