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没人能认出侯总来。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所有还没走的人都愣了一下，陆陆续续地将目光转了过去，投在了他的脸上。
侯总看上去满面红光，一副好事将近的样子。
不过他看上去面色这么好，那个林总就未必了。他脸上客气而虚假的笑容很快消失，面色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悦地看着这个突然走进来的中年男人。
这人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是想跟他们集团抢不成，他哪来的底气和资格？
不过很快，他稍一思忖之后又反应过来了这个人是谁。
——和新闻报道上长得还不太一样，比起那在公司工作久了接受采访的时候满脸疲态的样子，现在他脸色红润，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好事，露出这副令人生厌的样子。
不过……呃，要是这人的话，他确实还真有资格和他们集团叫板。
林总看着他，脸色稍稍地青了一些。
极光绿能集团，身为同行友商，他当然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了。
只不过他迅速回过神来之后，又将余光瞥了一眼顾昭平。
顾昭平这个态度，也未必会对这位侯总有好脸色。说不定她还是打着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抬价她渔翁得利的主意，所以林总也就此沉下气来，看向侯总，和气地说：“原来是侯总，久仰久仰。”
侯总见他的模样倒也是客气地和他握了下手。随后却说：“你们说国内有没有好的电池能源企业？”
林总知道本来这话说出来是没什么，可是让对方这个恰好符合条件的人听见就不太好了。
他也只是尬笑了两下说：“哪里的话，只是没想到侯总也会有兴趣做这方面。”
“我一直都很有兴趣。”侯总说完对方愣了一愣，随即笑容就变得稍稍有些怪了起来，像是在等着看热闹。
好吧，又是冲着顾昭平的想法来的，我倒要看看那位顾昭平在你面前能说得出些什么。
我都挖不出来的东西，你又能够挖出来些什么？
而且按照顾昭平的说法，你这更没有诚意了，连来庆功宴都迟到了，估计这几天都没出现，说不定是听了别人说的话才临时决定来的吧。
就你这样，顾昭平要是能答应你那才是说服不了其他人的自打自脸呢。
于是他微嘲地松开手，看着侯总从自己身旁走过去，脸上的笑容变平。
许多人也都跟着注视着侯总。
他大步越过人群走上去。
他和顾昭平握了握手。
他用的是双手。
侯总看上去似乎很迫不及待又十分兴奋的样子，握住顾昭平的手上下摇了摇，像是为终于见到她很高兴：“顾小姐，不好意思了，公司有事来迟了，这两天你的演讲我都收到消息了，也已经观看了转播，讲得都非常好，非常好！”
林总嗤了一声，这一声几乎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只有他和他周围的助理能听到。他转过了头，都不准备再看下去。
“多谢侯总关注，我也等你很久了。”
“都是有事耽搁了，对了，这是顾小姐的庆功宴吧，我来晚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们的雅兴。本来想好好谈谈这次合作的事儿，在现在的场合不太对，等顾小姐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详聊吧。”
那林总刚打算转身走呢，听到这句话，霎时脚步就顿住了，脸色立刻不对劲了。
这什么意思？刚刚那顾昭平才说了真有诚意合作的人会找个正式的场合详谈，不会在这种私底下的庆功场合就一定想要和他们达成合作，他还跟她说了两句呢，怎么这个侯总一来就直接提出要找个正式点的机会再讲合作？
林总的脸色都很难维持原样了，要不是他确定之前这个侯总确实不在现场的话，他都要怀疑他是故意针对着自己来的。
“知道您忙，所以这些天也没有打扰您 ，这次没让您失望就好。”
顾昭平也比他更客气。
他们又说了两句之后，忽然就有人察觉到一丝丝苗头了。
不对啊，这你来我往的语气怎么似乎两个人好像还挺熟的呢？这也不像是客套话呀，她刚刚对林总可没那样，完全是毫不客气的语气。
“哪里的话，很多企业家固步自封，守着老业务，但顾小姐你勇于突破，主动求变，引领新能源电池技术革新，这种创新精神在行业里太罕见了。”侯总笑呵呵地捧了一句，最后说，“哦，对了，刚刚这是在聊什么？怎么听到有人说什么……国内没有好的电池能源企业？”
顾昭平将目光往正准备离开的林总身上看了一眼，林总一僵。
又叩到他头上来了，他似乎想让她别看自己，有些难堪，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气闷地哼了一声。
倪天松早已经听明白了，他当然看得出来侯总和顾昭平的联系匪浅，也很明白在当下的场合顾昭平不适合自己再来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适时地开口：“刚才是那位先生提出想要多了解一些顾小姐关于新能源电池合作的想法，不过顾小姐暂时没有表露出明确的合作迹象，林先生说只怕是待价而沽、空头支票，连他们这样在电池领域的龙头企业都不太情愿合作的话，那么所谓的合作方向，不是空头支票画大饼吗？”
侯总看了看他，还奇怪了一下这人怎么这么自然替顾昭平解释。虽然不认识他是谁，不过他觉得能站在顾昭平身边的男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于是他和善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林总的神色就有些严肃了。
“林总这是想玩激将法？”他这语气还是开玩笑的，只不过把这话放到台面上来说，就已经是不给面子了。
“要是觉得顾小姐不给出具体的细节就是空头支票的话，那又何尝不是一种道德绑架呢？这样的合作总不能在达成具体的协议之前就公开详谈的，顾小姐保有秘密正是她有商场道德的体现，我觉得很好。”
你们还没完了是吧？就你们俩一致呗？
林总铁青着脸：“我倒没有那么狂妄，我只是觉得这是事实，现在电池技术陷入瓶颈，全行业都这样，只有我们家企业在新技术上有所突破，申请了技术专利，所以我觉得顾小姐从这方面考虑应该更想和我们达成合作而已。”
“只是见顾小姐的态度并不积极，似乎还有些负面，所以我才产生了一点好奇。只是从这方面来说我们集团是要更专长一些，并不是要说侯总的意思……”
说到这个技术专利，这个人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淡淡骄傲的表情，这确实是他们集团刚刚申请下来的，就全行业来说目前还是突破性的。
恰好也和顾昭平所说的方向重合，不然他身后的大股东也不会那么着急想要他和顾昭平尽快地沟通意见达成合作，哪怕只是探探她考虑的方向也好。
这个林总也是立下了军令状来这次的庆功宴，他也不是光来喝酒吃东西的，总得带点什么东西回去啊。
提到技术专利，侯总却呵呵笑了一声，随后脸上的笑容收了，平淡说：“您请回吧。”
林总本来脸上还能维持着一点笑脸，这下只想维持也维持不住了，他表情都有些破碎了。
“你什么意思？”
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哪里能受得了别人这么不客气地对自己？
“意思就是不需要那个技术，真的是浪费您的时间了，请回吧。”侯总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请他出去。
这林总更是怒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侯总，简直要气笑了，这个人他也不过是刚来的，他在这里装什么主人地位？虽然就算看上去他和这个顾小姐认识，可是……
等等，林总顿了顿，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了看，见顾昭平对此毫无反驳欲望，甚至是顺水推舟的样子。
他这才好像明白了。
霎时间心头火起，好啊，原来你们难道是早就已经串通好了达成了合作，那么今天这么多企业家来，都是为了溜我们的是吗？
“顾小姐要是早就选定了合作对象，你早说啊，莫非我们大家的时间都是很好浪费的？”
“林先生，我记得这是一次庆功宴，并不是一次商谈合作的会议对吧？”西奥多缓缓、淡淡开口了，“我们都是不请自来的。”
林总僵住了。
还真是，他们这些人确实是都想来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和顾家多套点近乎捞点消息，才厚着脸皮来参加人家家族的庆功宴的。
就算顾昭平早就已经决定了和别人家合作，那也怪不到她身上。
只是他没想到这是西奥多？那个拉罗什家族的人。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帮顾昭平说话，莫非他们家族也有意于此？所以他站在顾昭平的那边。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他又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这些日子以来顾昭平和瓦伦丁走得很近可都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传闻中西奥多和瓦伦丁并不算很对付，他们兄弟怎么会同时……
而这时瓦伦丁也并没有落下，他接了一句：“我们都是为了庆祝顾小姐成功发表压轴演讲才来的，难道您不是吗？”
他还能说不是吗？？
你们俩兄弟有病吧这么怼我？
顾昭平还一句话没说呢，这几个男的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补上了。林总脸色难看得有点登峰造极了，他简直觉得这些人不可理喻。
“……是，我当然是了！”
“那庆功结束，你可以走了。”西奥多语气平淡。
“……”
林总一噎，恨恨地看着他们。
再待下去就没脸没皮了。
“行，是我冒昧了。”
他铁青着脸转身离开。
等走出了宴会厅之后，他才气得边上车边迅速联络了大股东那边。
“情况是这样的，那个顾昭平有些难缠，根本没有松口，而且她在电池能源方面好像已经找到了合作的企业，没打算给出别的机会。”
“是吗？是她自己确定的，还是整个顾家都确定的？”大股东那边问了他一句。
听到这话，气头上的林总忽然又顿了一下，意识到了。
对啊，他们顾家可不是顾昭平一个人的一言堂！
而且这次被推出来要推进这个项目，肯定是顾家的意思，顾昭平就算是在台前更出风头一些，可是要和谁达成合作，那还不是最终得看顾家的掌事人的意思？
不过顾昭平能够被推出来，林总心里还是怀抱了一点疑虑：“我看那个顾昭平很受顾老重视的样子，应该她所说的就是代表顾家的喉舌吧？”
“还真不一定，刚刚你去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查他们的消息。”大股东那边说，“我们想要跟她合作，就是因为知道顾家有那个元启科技，我们的技术研发优势刚好可以互补，整合生产规模就可以降低成本，和顾氏集团的市场渠道也能共享，这才是我们必须要和她达成合作的原因。可是你猜什么？”
“什么？”
大股东的声音渐渐变得不
屑，刚刚了解到这点之后他的情绪也松弛下来了，对拿下顾昭平并没有那么急迫的冲动：“你知道吗？顾昭平名下一家企业也没有，甚至那个元启科技也不是她挂名的，是她的弟弟顾昭烨的。”
林总懵了一下，他陷入了沉思。
原来是这样啊，他之前就听说过顾家的那个元启科技，想达成合作也肯定是和元启科技。
本来见顾家他们推顾昭平出来这么重要的场合，还以为顾昭平多少在这个元启科技之中有重要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呢。可是现在居然没什么关系？
林总还是有点不确定：“今天我可看见她那个弟弟了，顾老爷子也没有对他特别重视，甚至这种场合的发言都是选择了让顾昭平来。那也……”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我去打听消息，很多人都说顾家一直以来看好的继承人都是顾昭烨，从来没有提起过顾昭平，而且以前都说她做人不靠谱。我怀疑这次她出来发言是什么家族争斗的原因，但是元启科技的股权没有动摇，也没听说爆发什么内乱，那就是现在的掌控权还在顾昭烨手上。”
“这个顾昭烨倒是很好说话，没你说的顾昭平那么挑剔，我们先把握住机会。”
大股东说，“我们就算要合作也是和正儿八经的科技公司合作啊，我们就算是去和顾昭平谈，又能谈成什么？”
林总也若有所思，喃喃道：“莫非她今天一直交代不出来具体的细节，是因为她根本也没有细节，她只是一个暂时被推上位的发言人？”
“对，我也这么想。我打算趁其他人都忙着接近顾昭平的时候，先派人去元启科技找顾昭烨探探口风，现在他们估计是正在姐弟争斗着呢，看看我们能不能找机会坐收渔利。”
大股东说了一句。
他还没看到元启科技现在正受着多大的冲击，顾昭烨的名声又是怎样即刻将会陷入绝境，倒是对这件事信心满满。
“好，你做决定我就安心了。”
林总终于不为这件事纠结了，他扭头看了一眼依然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冷哼了一声离开。
你们围着她转吧，他们马上就决定来这一招釜底抽薪。
爷不伺候了。
就不爱跟女人谈事。
还是找那个顾昭烨去了解了解情况。
见庆功宴都差不多结束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们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瓦伦丁终于和顾昭平道别。
刚开口，西奥多却直接插入了他的对话：“不着急。”
“顾小姐接下来的打算还是和你当初说的一样吗？”
瓦伦丁皱眉不解地看着他，再次更加觉得奇怪了，心里的古怪感越来越浓。
上次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西奥多问得冠冕堂皇，顾昭平神色如常：“正是这样。”
“好，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不情愿的话请不回答。”西奥多说，“顾小姐打算怎么和那个电池能源集团达成合作？”
他转头，看着走过去和顾老爷子交谈的侯总的背影。西奥多之前调查过，知道顾昭平名下没有任何的企业，甚至连所谓的职务也是一个挂职。
这让他有些担心。不，不能说是担心，顾昭平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他也很敬佩，不过他好奇接下来是不是如他所想的一样刺激。
而她这样大费周章地提出这些发展想法，又和这个侯总聊得那么兴致勃勃，肯定是想要在这场合作里面占据主导权并且获得很多好处的，不可能只是站在没有任何职务的位置，为了家族完成这一项合作。
“第一步，当然是拿下主导权。”顾昭平像是对这个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她怎么办挑了挑眉，平淡而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手底下没有公司，自然要先夺过来。”
西奥多怔了一下，瓦伦丁漂亮的眼睫也一颤，他眼睁睁地看着顾昭平说：“慢走。”
西奥多也定定地盯着顾昭平的背影良久，目光似乎都已经被她的行走路线锁定住了。
瓦伦丁完全能感受得出来，这就是欣赏的眼神。
毫不掩饰的欣赏，一种近乎危险的欣赏。
西奥多的声音稍稍平淡下来一点：“走。”
瓦伦丁拳头攥了攥，回头又看了他两眼，还是跟着他往外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车。
这倒是他第一次和西奥多这个哥哥坐在同一辆车内。空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有些局促，弥漫开一种从淡渐渐到浓的尴尬。
司机和保镖一直沉默无声地坐在前排，没有一个人吭声。
西奥多只是身姿笔直地坐着，让他觉得一点插话的空间都没有。坐了许久之后，随着车缓缓地驶出庄园，瓦伦丁还是说了一句：“哥哥。”
“您知道我在追她吗？”
这个问题到底还要有多少人问他。西奥多兴趣平平地张开嘴：“知道。”
这些人包括他这个清澈愚蠢的弟弟，都过分地单纯，对两性之间的关系还保留着最纯洁的设想，甚至默认着先有了联系的就要为彼此保持着绝对的守一性，并且其他人都要为他们让路。
可是世间哪里存在这样的道理呢？
未被法律规定的情感道德，西奥多认为只是压抑欲望的自我枷锁。
逃不出别人看法的人才在意什么先后、什么辈份。
刚巧，他逃得出。
瓦伦丁渐渐抿紧了嘴角。他不发一言，而后他的背脊却渐渐挺得越来越直，抬起头看向前方的目光更加坚毅。
西奥多坐得很松弛，不过他在看见前方还有另外一辆车准备开出去之后，他却稍稍往前倾了倾身。
黑色的衬衫随着他的动作皱了起来，然后他的手指在司机身旁往一侧一指，说：“穿过去。”
训练有素的司机愣了一下，他虽然经验丰富，可是也知道这样穿插过去的话必然会和旁边的那辆车发生刮蹭。
虽然危险不算太大，可也是一次碰撞，他想不明白老板是要做什么，不过他也只能听话照做，稍稍踩下了油门往前加速开过去。
咔哒一声，果然两辆车轻微地碰撞在了一起，另外那辆车很明显就被逼停了一下，而他们这辆车没有受到西奥多的指令，于是就这样径直地往前，扬长而去。
瓦伦丁震惊地看着西奥多就这么指挥着司机，然后再次靠着座位坐了回来，舒服地交叉着双手。
像是很欣赏自己的杰作，但又似乎也并不当一回事。
他回头看着那辆车，怎么感觉好像是刚刚那个叫……倪天松的人上的车呢？
倪天松坐在黑夜里，被车子的震动震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拉罗什家族的那位……那两位。
来日方长。
庆功宴结束之后，侯总还留在这里，和顾昭平一边交谈着一边往外走。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了许多人的消息和留言，她稍顿了一下，刚注意到原来这些天的事都已经传回了国内，几乎要炸翻了天。
看着那些蜂拥而至的夸奖赞美和冲着顾昭烨而去的咒骂，顾昭平没什么波动，只是看了几眼就将手机关上重新放回了口袋里，和侯总继续刚才的对话。
“所以顾小姐接下来的准备是？”
“不用等太久，时机已经到了。”顾昭平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些咒骂质问顾昭烨的话语的影子，他微微的笑了笑说，“等我回国拿下元启科技。”
到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