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卫远阳听到余红红的声音回神,“是吗?”
“是啊!”
余红红将书放到写字台上,“我都来半个小时了,你一直在笑着走神,发生什么好事了?”
卫远阳重新翻开高中复习教材,“抱歉,我们现在开始补习。”
余红红拉开椅子在写字台对面坐下,没有看书,趴在桌子上欣赏卫远阳的脸,“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笑,凭我们俩的关系,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跟我说的?”
卫远阳听到这话,翻书的手顿住,抬眸看她。
余红红与他对视两秒,脸颊发热,受不住移开视线,“你当了我这么多年老师,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解决谢抗美那么一个大难题,在我这里,我认为你是自己人。”
卫远阳继续翻开书页,“把门打开。”
余红红脸上的温度顿时褪去些许,“经常开着门,这里人都知道我们是在补习,不会有人误会的,怎么,你怕找不着对象?”
卫远阳起身去打开房门。
他住的还是营职宿舍,因为没有结婚,暂时没资格分房子。
余红红被冷风吹得哆嗦一下,眉心跟着皱了皱,看到卫远阳回头,又露出一个笑,“是因为从基地赶过来太冷了,我才会关上门。”
卫远阳拿出热水袋,将里面的冷水倒进搪瓷盆里,拎起暖水壶往里面灌热水。
余红红还没摸着热水袋,身上就变得暖融融,脸上也露出真切愉悦的笑,“你还没说,你是因为什么高兴呢?不会是谈对象了吧?”
“不是。”
卫远阳回答完,又想到自己刚才想到的事。
努力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和良馨近距离接触了。
而且还是能让良馨主动来求着他的机会!
想到明天上班,良馨有可能就会因为钱的事,早早出现在财务科办公室等着他,主动找他说话。
“哎,满了!”
余红红的惊叫声,唤回卫远阳再次走偏的心神。
手指被烫红了,他却没有丢开手上的热水袋,将暖水壶放下,正想拿塞子拧上,余红红就冲过来捧起他的手,吹了两下。
卫远阳眉头一皱,拿着热水袋避开她的手。
“你是不是傻!”
余红红感动又生气,“你关上门不就行了,偏要一边开着门,一边宁愿被烫到,也不舍得松开给我装的热水袋!”
卫远阳:“……”
“关上门,对你名声不好。”
余红红的心顿时软得像是蛋糕上的奶油,眼眶都湿润了,“我还有什么名声,也就只有你还想着保护我的名声。”
卫远阳用毛巾擦干流到热水袋外面的水,递给余红红,“开始补习吧。”
“还补什么习!”
余红红情绪被勾动,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能够迅速理智下来,“补了这么多年,我连个大专都没考上!”
卫远阳顿住脚步,“那你换个老师吧,我只是工农兵大学毕业,早就比不上那些正规大学生有文化。”
余红红一惊,看着卫远阳转身走开,去窗户前的写字台收拾书本。
他站在写字台前,身材挺拔劲瘦。
余红红突然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卫远阳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这么紧的接触,浑身一僵,下一秒,发自心底的厌恶感,让他急忙甩掉腰上的手。
余红红看着卫远阳一脸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的表情,满腔的情话也顿住了,“你……你嫌弃我?”
卫远阳迅速调整好表情,“我被吓到了。”
余红红也不愿接受自己是被嫌弃的对象,顺着卫远阳的话缓了脸色,但刚才的冲动到底缓了下去不少。
“我也是着急了,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辅导的不好,你这么聪明,连我爸都说你脑子灵活,他以前从来没这么说过谢抗美,我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不喜欢看书,以前不甘心想考大学,是和良馨较劲,后来想考大学,就是想跟你多接触。”
卫远阳听到良馨,就开始晃神了。
他忍住想抬手掸身上衣服的冲动。
除了钱,守身如玉,是他夺回良馨的优势之一。
这些年他做得很好,从没跟女同志有任何肢体接触。
但今天……卫远阳眉心出现烦躁。
事发突然,隔着军装,只是被抱了一下,良馨应该可以理解。
“远阳?”
余红红抬手在卫远阳面前挥了挥,“你今天好像真的有心事。”
她这么真心实意的告白,他却再次走神了!
“我听到了。”
卫远阳绕回写字台边坐下,双手放在书上,“你这么好的条件,值得更好的人。”
余红红怔了一下,“我就喜欢你。”
卫远阳低头看着书上的字,阳光衬得他的脸格外清隽。
余红红遇到卫远阳,才知道以前和谢抗美根本就不是爱情,她的心从来没有对谢抗美这样砰砰直跳过,“我知道自己结过婚,配不上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你,但是我有一个好家世,我有一个好爸爸,我可以帮助你一直往上走,走到你想到的位置上去,跟我在一起吧,远阳。”
卫远阳正想说话,抬头看到武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外,连忙起身,“武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武主任看了一眼余红红,避开宿舍门,“邹部长找你,你尽快处理好私事,抓紧时间去邹部长办公室。”
卫远阳眼底一喜。
猜测邹部长是和良馨说了财务申请报告没有批下来的事,代替良馨来找他说情。
说不定,良馨此时就在邹部长的办公室!
想到等一下良馨终于会用正眼看他,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甚至很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对他这个财务科长低头赔笑。
卫远阳激动地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急忙就要走出去,经过盆架,看到盆架上的镜子和肥皂,又顿住脚步过去捧起水洗脸。
余红红看到卫远阳终于克制不住激动,既害臊又好笑。
刚才在卫远阳脸上看到的嫌弃表情,果然是误会了。
她走过去帮卫远阳拿起毛巾,“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倒点冷水兑一兑再洗。”
卫远阳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抬起头看她。
水珠快要沿着他的下颌滴落到军装领子上,余红红急忙将毛巾按上去。
卫远阳接过毛巾,想到以后可以和良馨近距离接触了,沉下脸道:“余同志,既然你并没有考大学的打算,以后就不要大老远从基地过来找我补习了。”
余红红害羞欣喜的脸色一僵,正想讲话,卫远阳就丢下毛巾走了出去。
卫远阳大迈步走下楼,楼下冷风不但没有吹动他内心终于可以和得偿所愿沾上一点边的喜悦,反而煽动得更加旺盛。
他不顾纠察抓军纪,忍不住朝着后勤办公室跑起来。
“都是你做的好事!”
卫远阳一踏进邹部长办公室的门,还没来得及看办公室里有没有良馨,就被邹部长一声怒吼扑头盖脸砸了过来,立刻立正挨训,“首长,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还不是你花言巧语自作聪明惹出来的事!”邹部长忍了一上午的气,终于有了发泄口,“都是因为你的建议,现在良馨要把面包坊列编到农场,交给基地管了!”
卫远阳心头一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
邹部长气得指着卫远阳的鼻子一顿狂骂后,接着道:“这事你惹出来的,你去基地找余部长解决江门农场的事!”
卫远阳沉默。
“我和良馨接触了六七年,她这个人的性格,我看得明白,真打算做什么事一定会去做成,谁都阻挡不了,干企业是这样,下决定也是这样,陆副师长现在也向着她。”
邹部长出了心里的气,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良馨这边我去没有回转的余地,听说你们是亲戚,你多去求情试试,我会去找基地后勤商量这事,余部长看好你,那边你也要多做努力。”
卫远阳还没从大起大落中反应过来。
两只耳朵“嗡嗡”直叫。
他不懂明明该是良馨像其他部门的人一样,三番两次向他好声好气低头求签字。
怎么就突然变得他要去找良馨低头求情了!
并且,他还要同时跑去基地想办法找余部长解决这事!
他才刚拒绝了余红红!
拼尽全力努力了六七年时间,好不容易才得到与良馨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他才高兴了不到半天……
卫远阳军姿都站不稳了,跌坐在椅子上。
看到卫远阳如遭雷劈的样子,邹部长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解决不好这事,你我变成全军的笑话都是轻的,要是不想脱掉这身军装走人,就把你的聪明灵活都使出来!”
卫远阳受打击过大,除了脸色发白,没有任何反应。
良馨,居然会对他这么无情。
良馨,竟然这么恨他!
又是迎春花开的季节,良馨坐在家里修剪陆冲锋采回来的花枝,剪满一花瓶,满目生辉的金黄色彩。
嘟嘟的眼睛黏在婴儿床的吊铃上面,看久了便在婴儿床里蹬着小脚,咧着粉润小嘴笑。
“良馨,我把粪水给你挑送过来了!”
门外传来李茅的声音,良馨放下剪刀往外走,“我不是说了不往地里撒大粪。”
“不撒大粪菜哪能长得好!”
李茅蹲在地上,放下肩头的扁担,“我特地帮你找来的大粪,保证比你以前撒的豆渣有用。”
季大姐看出良馨不愿意去撒大粪,立马卷起袖子往外走,“我来撒,播种之前确实得往地里撒一遍粪水才行。”
良馨刚打算说谢谢,就听李茅指着东边的花园道:“花园也都撒!”
“谢谢你,东边花园不需要劳累你了。”
良馨抱起嘟嘟,走到外面的凉棚,看着花坛和路边已经开始发芽的各个品种的花,“我刚弄完的复合肥,再施肥就要烧死了。”
“那行吧!”
就一个长柄泼勺,季大姐抢着用了,李茅便到花园水池里洗了手,做鬼脸逗了两下嘟嘟,“我怎么听说你跟后勤闹不愉快了?”
良馨抱着嘟嘟坐在藤椅上,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给李茅,“你从哪听说的?”
“全师都知道了,邹部长每天不是忙得急赤白脸,就是苦着一张脸,背都驼了,哪还有年前的威风。”
李茅解下围裙担在凉棚架子上,走到藤编茶几旁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听说是为了面粉厂盖房子的事?”
“你是不是都听说全了?”
嘟嘟不愿意坐下,良馨抱着女儿起身来回走晒太阳。
“我听得七七八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茅放下杯子,“面粉厂和养鸡场的职工,都托我给你带话,她们现在住的地方能遮风挡雨,可以自己出钱买些塑料布拦上当墙就行了,让你不用折腾,她们都住习惯了。”
“习惯什么。”
良馨捧住女儿软软的后背,“你说那厂房能住得下去吗?”
李茅犹豫一下,“都是女同志还好,我就担心师里再安排地方待业青年,有男同志了肯定就不方便了。”
“你还真是听全了,什么都知道了。”
李茅听到良馨默认了,立马骂道:“邹部长真是活该!财神爷送到面前不供起来,还来这套!我看他是想离休了!”
“他有他的私心。”
良馨来回兜圈,“你对烈属们说,不用担心,今年肯定让他们住上职工房,不用再在厂房里挤上下铺了。”
“我就担心,基地那边要是脑子也不好的话……”
李茅还没说完,良馨就被她的形容词笑出了声,“你来之前有没有看到师职家属院外面蹲着两个人?”
“看见了。”
李茅点头,“年纪还不小,都穿着军装,我还奇怪是谁,面生的很。”
良馨道:“都是军工厂的党委书记。”
“啊……”
李茅瞪大眼睛,“他们?都是军工厂的一把手?”
良馨点头。
“不知道的还以为火车站蹲在墙边等活的待业人员呢!”
李茅伸长脖子往外看,“他们蹲在那干什么?”
不等良馨回答,李茅“唰”地回头,“是来挖你的!”
大门突然被推开,陆冲锋拎着黑色公文包大步走进来,看到良馨在花园凉棚,停住脚步,移向凉棚,“要起风了。”
“大姐,辛苦了。”良馨抱着嘟嘟往客厅走,“我先进去了。”
“不辛苦,你赶紧进去。”
季大姐舀了一勺大粪,“这都是我以前干惯了的事,太久不干了,还怪想的。”
李茅看看大粪,看看外面,实在好奇,跟着良馨跑进客厅,“这些人的消息也太快了,两三天的事,人就都跑到你们家门口来蹲了!”
“你以为邹部长没有盯着人家?”
良馨将嘟嘟放到婴儿床里,坐在旁边轻轻拍着哄女儿睡觉,“所以,你告诉大家不用担心,再说,基地也不会不批。”
李茅点了点头,“良馨,你可真是有本事,想当年,谁要能进
军工厂干活,简直就是五服之内的亲戚都觉得光荣,你坐在家里,军工厂的书记居然上门来蹲你!我要是有你这本事,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老雷会上了转业名单了。”
良馨道:“就算真上了转业名单,改革开放了,国家允许个体经营,你可以在雷副团长转业的地方开一家良心面包坊分店。”
“我?开面包坊分店?”
李茅先是惊喜,而后摇了摇头,憧憬道:“个体能赚几个钱,我要有你这个本事,我就自己去开一家军工厂那么大的厂,我的妈呀,那我得多有钱!”
良馨笑了一声,不打断李茅的幻想,顺着她的话道:“那你最好过几年再去办厂,现在只有小摊小贩个体商户才合法,你想办民营企业,依然会面临剥削和姓社姓资问题,绝大可能还会面临刑事处罚。”
李茅立刻从幻想回到了现实,“我就随便说一说,也是随便想一想,我们都是军属,还是待在军队上班睡得安稳。”
良馨看到李茅吓到的样子,无声一笑。
她并不是故意吓唬李茅。
今年开始就会迎来全国经济改革严打行动,严重者直接被判为死刑。
陆冲锋一进门电话就响起来了,去书房接完电话,走出来冲良馨道:“准备一下,去小灶吃饭。”
良馨顾着和李茅聊天,都没有注意到陆冲锋在跟谁讲电话,“小灶?”
“肯定是基地领导来解决面包坊的事了,师后勤糊涂,基地后勤哪能眼睁睁看着你这尊财神爷被挖走。”
李茅起身,“我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良馨也以为是基地后勤,结果一进小灶大门,就看到基地司令、基地政委、基地后勤部长和师部军政后勤领导全都往外走。
每个人看到她后,皆欲言又止。
邹部长的双眼,看上去更是快要流出眼泪了。
良馨诧异看向身边的陆冲锋。
陆冲锋嘴角隐隐出现“你又被我惊喜到了”的笑,径直往前走到一个包厢门口,警卫员立马敲了敲包厢的门。
“请进。”
沉厚的声音通过打开的包厢门传出来。
陆冲锋率先进去,立正敬礼。
良馨探头一看,顿时怔住。
包厢里只坐着一位军人。
军区总后勤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