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黄石头

陈红花起得很早,她昨天本来打算休息一会儿就去医院的,她放心不下黄鹂。

但她实在太累了,一觉睡到了凌晨。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后悄悄开了卧室门。

她一开门,便看到门口摆了一双崭新的拖鞋,上面还有两双白色的袜子,她迟疑片刻,看了一眼自己探出袜子的脚趾,最终还是穿上了。

穿上拖鞋后,她走得很小心,总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她又拿起扫帚,把客厅打扫了一遍。

然后,她去了厨房,她有些呆住了,昨天她放塑料袋的旁边,放了一个黄色的饭盒,饭盒里还放了两个包子。

她情不自禁扭头看向主卧的房门,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来声音。

最后,她将昨天装好的芹菜放在了饭盒里,她又做了些粥,煮了几个水煮蛋。

粥倒进饭盒的分格后,看起来是一份十分像样的早饭了。她看着水煮蛋,犹豫片刻,最终拿起一个,放进了兜里。

给黄鹂吃,她想着,闺女身体弱,得补补。

等黄鹂好了,她拿了郝先生和郝太太的,都会还的。

陈红花走出了房门,昨天来海市的时候,她满心忧虑,现在也很担心黄鹂,却略微安顿了一些,她有地方住了,黄鹂也能得到更好的手术方案。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颗水煮蛋在陈红花的兜里散发着热量,让她在凌晨的凉风中感受到温暖。

她忽然有些后悔,这些年里给天耀吃的鸡蛋,给天耀的鸡腿,要是给了黄鹂,她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但凡事都不可回头。

她只能在之后的岁月中,对她那懂事、可怜的小黄鹂好一些,再好一些。那些年错过的鸡蛋和鸡腿,她都会补给小黄鹂。

卧室里静悄悄的,陈红花走的时候,其实一号和二号都知道,但他们没有任何动作,继续安静地躺着。

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扑在胖花的肚子上,然后慢慢走到胖花脸上的时候,胖花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她被阳光照得不舒服,立刻就想嚎两声,但她一睁眼,便看到了二号。

胖花便笑了起来:“啊!”

整个屋子都活了。

一号和二号起了床,他们没有说话,默契地配合着,一号拿了尿布,二号给胖

花换上。胖花情绪高涨,不停地“啊啊”着,指挥一号和二号干活。

整个屋子里都是胖花的声音。

一号忍耐着,说实话,他觉得胖花有些太吵了。

刚开始,一号有些嫌弃土崽,觉得土崽不干净又吵闹,直到胖花到了当时土崽的年纪,一号才发现土崽真是一个相当乖巧的小宝宝。

一号很想说一说胖花,但他看一眼二号,没敢开口。

二号抱着胖花,满怀爱意地开了口:“啊,我的小胖花……”

一号听到了这个开头,他立刻迎合:“你也觉得她太吵闹了是吧?”

二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没有应话,默不作声地抱着胖花从房间里离开了,只留下一号一个人。

一号呆愣在原地,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这不对。”他说:“我才是一号。”

他重申:“我才是一号啊。”

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崭新的情绪,人类将这种情绪命名为委屈。

他站在原地开始检索资料,他想获得一些领导二号的技能,重新回到之前的地位。

不幸的是,他并没有找到。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些无用的成功学资料。

“领导者的胸怀是被不理解撑大的,”他喃喃:“很多时候,领导者要做出一些牺牲,这样才能实现团队的进步。”

他读了两遍,慢慢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走出房间,再次面对二号的时候,他心平气和,甚至露出了一些温和的笑容。

昨天的他,只是一个冷硬的、优秀的一号。

而今天的他,简直可以被称上一句伟大了呢。

胖花已经吃了早饭,她喝了一杯奶,又吃了两片胡萝卜,现在生龙活虎地在玩。胖花只有两种状态,睡着和兴奋。

一号偷偷看她,不知道她的能源系统如何运作,但他现在并不敢说话。

这也是领导者的一部分牺牲。

昨天玉兰说过,以后一号上午可以晚点去,但吃完饭、刷了碗之后,一号便逃一般地离开了家。

他走出了家门,向着厂子走去,越走,他便越自豪。

在家里的失意慢慢消散,他现在是鑫鑫印刷厂的宝贝人才郝一了。

二号今天无事可做,她坐在地上看着胖花。

胖花的运动能力不太好,但小嘴巴很厉害。她和二号说话,和丑兔子说话,和桌子说话,和椅子说话。

土崽比胖花大四个月,在土崽还阿巴阿巴的时候,胖花竟然在试图吐字了。

“妈!”胖花喊了一声。

二号点点头:“妈妈在。”

胖花立刻看向了桌子:“啾妈!”

她看向了丑兔子:“嘟妈!”

啾是桌,嘟是兔,二号能理解,她忍不住笑起来:“真厉害,但妈并不是什么词语后缀,胖花花可以不加。”

但胖花花十分固执,她觉得妈妈是个很好的东西,一定要加在各个东西的后面。

在这一刻,二号忘记了星辰宇宙,忘记了征服地球,眼里只有这个胖花花,她眼中的视觉捕捉装置不停运作着,拍下了无数张胖花的影像。

在她来地球的途中,她曾见过超新星爆炸和行星状星云的抛射,但她并没有拍摄。

她珍贵的存储装置里盛放了一个脸蛋子凸起的胖花花。

忽然温馨时刻被打破了,门响了,一个男人在小声地问:“请问是郝先生的家吗?”

二号的表情冷下来了。

郝先生。

不用说又是一号引来的事情。

二号走到门口,她开了门,看到一个穿藏蓝衣服和布鞋的男人,男人个子高大,脸上的表情却相当局促,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你好,”他有些畏惧二号一样,向后退了一步:“我找郝先生,应该是找错了。”

他转身,立刻就要离开了。

二号看着他,冷漠地开了口:“这里就是郝先生的家。”

男人高兴起来,但仍然是一副胆小的样子,悄悄看了看二号:“我叫黄石头。”

二号看着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男人小声继续说了下去:“我老婆叫陈红花,我闺女……叫黄鹂。”他忽然抽噎了一声:“我来找她们。”

二号终于移开了挡在门口的脚:“进来吧。”

进门的时候他脱了鞋,和陈红花一样不敢穿拖鞋。但黄石头比陈红花更局促,他想了想,甚至想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了。

“我坐大客车来的,也在地上躺着睡过,身上不干净。”他小声解释:“我换个新袜子再进来吧。”

他身上确实不干净,藏蓝色衣服背后有灰色的泥土痕迹。

二号毫不客气:“那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若是其他人被这么说了,也许会觉得被羞辱了。但黄石头的一生中,充斥着比这个更加恶劣的言语。

他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

黄石头拿着衣服进了浴室,片刻后在里面问:“那个……这个怎么用啊?”

二号在外面告诉他:“顺时针拧的,越拧越热。”

浴室里没了声响,过了会儿,黄石头出来了,穿了干净的新衣服,也终于敢穿新的拖鞋了。他还把旧衣服在浴室里洗好了。

刚出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喷嚏,胖花咯咯地笑了起来。

胖花一向喜欢别人打喷嚏的声音,但之前只有彩凤偶尔会打,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了,现在笑得很灿烂。

黄石头看着胖花,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假装再次打了个喷嚏,果然又逗笑了胖花。

黄石头便一个又一个地假装打喷嚏,直到胖花笑累了,疲惫地叹了口气,黄石头才停下。

他挺不好意思地和二号解释:“我不会用热水。”

二号板板正正:“刚刚我说了,越拧越热。”

黄石头喏喏解释:“一出水我就停了,不敢拧了……怕搞坏了。”

二号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她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碗热粥和两个包子,放在了黄石头面前。

黄石头喉咙动了动,没敢吃。

他嗫嚅着问:“您……您知道我老婆和我女儿在哪里吗?”

“我一路打听,钱先生说她们来海市的医院了,但并不知道去了哪家,钱先生说了您家的地址,说有可能会来这里。您见过她们吗?”

二号定定地看着他:“你找她们做什么?”

她没有感情地问:“你不是回去当孝子,不要她们了吗?”

黄石头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悲戚:“我没有不要他们……”

他无力地解释:“但那是我爹娘。”

二号不留任何情面:“那你就去找你的爹娘。”

黄石头脸上露出了一点绝望的欣喜:“我不找了,我还清了。我把房子和地都留给他们了,我一步一跪地出了村。”

“他们一直在骂我、打我,说我不孝。可我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他们了。”

黄石头拎起身边的小包,打开给二号看:“我什么都没要,只拿了两件衣裳,还有这个。”

二号看过去,看到了几张奖状,上面写着黄鹂的名字。

“我必须要来,”黄石头絮絮叨叨地解释:“我偷偷去城里打听了。”

“他们说肾上的毛病要人命……小黄鹂那么小,从小就没享过福……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们母女俩……”

“但他们说了,肾就是命,肾不好就是命不好。其实肾上的毛病也好治,只要换个肾就好了,换了肾就换了命。”黄石头雀跃地说:“我的肾是好的啊,我来给小黄鹂送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