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楼外寒风簌簌,公寓暖意盈盈。
贺绅结束工作, 关闭电脑,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突然,手机嗡嗡震动,响起一阵特殊的来电铃声。
他脚步一顿。
这是在分手前些天,朱伊伊用他的手机设置的专属铃声。
那次贺绅在忙,没及时接到她的电话。
下班后,小姑娘气鼓鼓的,刚上车就上手摸他西装裤。小手滑不溜秋, 摸来摸去,不小心碰到禁区,两人都是一怔。
他们在车里也做过。
贺绅讳莫如深地看她。
朱伊伊脸一烫:“你看我干什么!”
她像个发怒的小兽, 动作凶狠地从他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儿八经地解释:“我是来拿这个的。”
她说他今天没接她的电话。
她有点不开心。
所以她在贺绅的手机里,设置了一个专属于她的来电铃声。
贺绅进浴室的方向,蓦地掉头,走进卧室, 动作流畅地拿起手机。
只是目光扫到来电人时, 有些错愕, 随后眼里的亮光渐渐黯淡。
不是她。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直到来电因为长时间未接通而自动挂断, 贺绅才回过神。
他忘了。
手机系统重启更新, 铃声自动设置第一顺位的曲子。
现在所有的铃声都是这一个。
没有朱伊伊的专属铃声了。
贺绅脸色冷淡下来。
上一秒自动挂断的电话再次响起, 誓有他不接对方就一直打的意图。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在床上。
进了浴室, 关门,任由电话在外面响了一遍又一遍。
浴室的智能开关自动识别温度, 洒下里的水温符合人体最舒适的温度。
雾气氤氲。
贺绅站在淋浴下,久久没动。
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闪过不久前,在漆黑的楼道里,借着一缕浅淡月光,朱伊伊露出一丝慌乱的侧脸,眼睫轻颤。
不管是害怕还是受到刺激,小姑娘都会忍不住瑟缩肩膀。
抖一下。
又抖一下。
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床随着她的频率抖,起伏间水声潺潺,慢慢流淌,从床头流到床尾。
贺绅呼吸极重,闭眼,按捺住那些旖旎片段。
半晌,他抬手摁了冷水键。
不出一分钟,浴室里寒气阵阵,冷如冰窖。
-
出浴室时,手机已经不响了。
贺绅套上睡衣,慢条斯理地拿过来,看着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
无一例外全都是来自国外。
来电人是“母亲”。
贺绅看着陌生的两个字,神情麻木,没什么情绪地拨了回去。
那边跟等着他似的,立马接通,开口就是问责:“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是个妇人的声音,听起来严厉,精明,一贯的上市女强人形象。
他淡淡应一声:“在工作。”
妇人的语气缓了缓:“国内集团那么忙?”
“嗯。”
“你不要太累了,记得身体最重要。别像你爸,年纪轻轻还不到六十岁,就在医院里躺着醒不过来。”妇人提到伤心事,语气才软和下来,有些难过。
言语间透露几分想要与儿子倾诉的欲望。
贺绅却漠然打断:“还有事吗?要开会了。”
电话里的妇人僵了僵,后道:“医生说你爸这半年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他晚上也总念叨你,你抽空出一趟国来看看他吧。”
气氛陡然沉寂。
妇人听不见声音,又喊了几声:“喂,阿绅?”
听到最后两个字,贺绅皱了皱眉,隐隐有些排斥,耐心告罄道:“再说吧。”
没等对面回复就挂了电话。
-
时瞬是大公司,跳闸断电不是小事情,虽然很快就有备用电源顶上,但高层还是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全公司的安保系统里里外外都升级了一遍。
这件事成了公司未来几天的饭后谈资,走哪儿都能听见几句,部门里的同事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只有朱伊伊一句话没说。
沉默地下了班。
回到城南小区,朱伊伊身上冷,拢了拢羽绒服的领口,两手揣在温热的兜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庄家面铺。
自从老板装修店面之后,来光临的客人多了不少。
最主要的是店内菜品一律不涨价,不仅不涨价,放肉和荤菜的分量又大又足。
口口相传,现在都成了网红打卡点。
唯有一点影响,顾客一多,朱伊伊常坐的单人位置被人占了。
她站在门口迟疑片刻。
正欲走,就听见有人喊她:“小朱!”
朱伊伊回头看,刚老板给临门边的那桌客人结账,这才看见她了,“怎么不进来啊?”
她蠕动唇瓣,没说话。
老板会心地看了眼风扇下的单人位置,“没事儿,我给你留了!”
朱伊伊跟着老板进去,果然看见一个在柜台边的单人位置,离厨房远,没有油烟,又离门口近,宽敞干净。
她有些感动:“谢谢叔。”
“说这些干什么,要不是你,我这店——”老板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及时刹车。
他挠挠头,岔开话题:“还是吃清汤面?”
“嗯!”
“等着啊!”
朱伊伊吃上了香味浓郁的面,碗里的牛肉很嫩,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隔壁桌是对年轻小情侣,腻歪地说悄悄话:“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昨晚吓我一跳,别人看见了很糗的。”
“咱俩正经关系有什么的。”
“那你也不能黑灯瞎火地亲我啊!”女人有些恼羞成怒,捶了胳膊的男人一拳,“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偷情呢。”
朱伊伊差点一口面呛到气管,捂着嘴咳嗽几下。
她盯着地板,脑海里回响起那晚听见的一点微弱脚步声。
沉稳,匀速,做了亏心事都不紧不慢。
像他。
科学上说过,如果足够熟悉一个人,就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
一个荒诞的念头涌了上来。
可转念又被否定。
贺绅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况且,他是一个绅士……
吧?
-
家里,朱女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伸手拿了颗草莓吃。
听到开门声,看了眼,“回来了?”
“嗯。”
“你们公司还挺人性化,不强制加班,你是不知道今天你翠姨说他儿子在的私企,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还有你陈婶家的媳妇,在会计事务所当审计,哎哟现在靠近年关,天天出差不着家,忙死了。”
一提到年关,朱伊伊想起来老年大学的事儿,“妈,这个周末我们是不是得去老年大学?”
在老年大学还是营利组织时,学费贵,没几个人去,后来改成慈善组织了,一群人蜂拥而至。
没人不喜欢免费还无代价的馅饼。
但名额有限,于是主办方就设了一个期限,定时定点去报名,抢到谁算谁的。
朱伊伊在网上提前约到了。
不过现下还得去签一下合同,不然名额算作废。
朱女士坐起来,“还真是,你陈婶今天还说了,就在这个周六上午,让我别忘了。”
“那就是明天了,我陪你去。”
第二天母女俩起了个大早。
没想到,到了城北老年大学的门口时,已经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门口跟下饺子一样。
好在学校派出十几个保安维护秩序,现场人也还算配合,一个个自觉排队。
朱女士捡了个漏,站得很靠前。
朱伊伊笑得不行,朝她妈竖了个大拇指:“棒棒。”
等签完合同,确定入学资格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朱女士双手举着那张正红色的纸,有些失神。
她锄过绿色的草,割过金黄色的稻,也犁过灰色的田地。
但从没摸过红色的入学通知书。
在这个快要年近五十的农村妇女眼里,这张薄薄的纸,重如千斤。
她喃喃道:“真好看啊。”
路边有不少人行走,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轻轻地抚摸,比平时数钱的时候还要珍重。
朱伊伊看得心有些软。
老年大学环境清幽,比外面雾霾满街好了不知多少,母女俩又在老年大学了转了一圈。
走前,朱伊伊喝了一杯奶茶,“妈,你在凉亭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行,你去吧。”
老年大学面积宽敞,四处都立着指路牌。
朱伊伊顺着路标走,找到学校礼堂旁建的厕所,停下。
上完厕所出来,她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几道杂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交谈声,官方正式,彬彬有礼。
朱伊伊想起来今天也是学校主办方接待投资方的日子。
这么大的公益慈善,也可不是一般的小集团能拿出来的手笔,怎么说一年也得耗资千万。
对方是一个资产大鳄。
怕冲撞了校方的接待仪式,朱伊伊没作声,低调地路过。
可一句话却将她的脚步拽住。
“贺先生。”
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又道:“政府也很支持老年大学的公益项目,这么大的一个慈善机构,每年耗资巨大,我代表京城的慈善事业感谢您,不过——”
漂亮的场面话说完,中年男人道出正题:“不知您今晚可否有空接受财经专访?”
等了等,对面没有回应。
似是不太想接受。
中年男人怕被拒绝,再次劝说:“仔细想想,这也是一个给企业做宣传的好机会,还能利于集团的股价。”
片刻后,微风簌簌,将那人淡淡的嗓音带过来:“不了。”
只两个字。
只一句话。
她就认出了他。
朱伊伊心脏漏跳了半拍。
眼睛看不见别的,耳朵也听不见别的,远处的朱女士在朝她招手,她却双脚灌了铅。
原来是他。
-
昨晚天气预报说近日有雪。
清晨一起来,寒风凛冽,地面铺了一层薄冰。
路上行人少了很多,买烤红薯的摊子也没出街,朱伊伊扑了一次空,只能买了几个卷心菜加胡萝卜的包子。
她心里藏着事儿,走到公司门口,都没注意自己差点撞上人。
还好对面的人闪得快。
朱伊伊回过神,正要道歉,抬眼看清险些撞到的人是谁,嘴边的对不起又咽了回去。
还是上次那辆骚包红跑车,南尔靠坐在车头,手里捧着一个烤红薯,想下嘴又嫌弃,龇牙咧嘴的。
就这样,他还能分神损一句:“看到是我,歉都不道一个?”
朱伊伊说了句“对不起”就走。
“站住。”
她看了眼时间,“有话快说。”
“朱伊伊你真够行的,”南尔吊儿郎当地笑,“这才分手几个月啊,就去酒吧泡男模,还一次性点十个。”
她回头:“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朱伊伊觑了眼他手里金黄软烂的烤红薯,咽了下口水,收回目光,用他上次说的话怼回去,“不是你让我以后不要缠着贺绅吗?我都点男模了,你应该更放心了?”
南尔意外,挑眉:“分手后这两个月都变得伶牙俐齿了。”
按照平常,朱伊伊不会浪费时间跟他闲扯。
可她这几天心里堵得慌。
有太多的事情堆在那,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平时不待见的南尔,此刻像一个能摸到蛛丝马迹的线索。
朱伊伊忽然问:“城北的老年大学从营利性组织变成慈善机构的事,你知道吗?”
这么大的事,南尔当然知道,“怎么?”
“你知道背后的投资人是谁吗?”
“贺绅啊,也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这样一个赔本买卖也接——”南尔话音戛然而止,警惕地看着朱伊伊,“你提这个干吗,好啊,朱伊伊,你是不是又想从我这儿打听贺绅的消息,你居心叵测!”
是啊,这么大的一个慈善组织。
怎么不是一个赔本买卖。
朱伊伊握了握拳,扭头就走。
“喂,你什么意思啊。”南尔被她这幅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仗着腿长,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两手一伸拦住。
朱伊伊瞪了眼他,气呼呼的,像个生气龇牙咧嘴的小兽:“要你管!”
南尔脏话都要飙出口了,却在瞥见朱伊伊眼角微红时,愣住。
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一定是没睡醒。
才会觉得朱伊伊竟然有点可爱。
-
朱伊伊进了公司大厅,打卡,乘电梯,到达宣传策划部的指定楼层。
一电梯的人陆陆续续地出去。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一直等到电梯感应门缓缓合上,朱伊伊也没离开,而是按了顶层。
时瞬集团的最高层,是贺绅的办公室,没有允许和权限谁也不能擅自踏入。
以前朱伊伊跟贺绅谈恋爱的时候,她有很多次想去顶层,想看看工作时的贺绅是什么样子。
但她没去。
因为她明白,他们是办公室恋情,不能贸然让公司里的人撞见,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她、对贺绅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在,朱伊伊第一回 有些丧失了理智。
她胸口好像有一头小兽在乱撞,叫嚣着、催促着她去找贺绅问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帮她。
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了。
叮咚,电梯直达顶层。
整层楼只有一间办公室,深灰色的冷调装修,安静得没有半点人气的走廊,朱伊伊甚至能听见她走路的回响。
意外地,办公室的门大敞,里面没有人影。
贺绅不在。
朱伊伊怔了怔。
来时的一路已经消耗了她不少的勇气,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登时,满腔的情绪像一个被针戳破的气球,消失了个精光。
她在原地愣了会儿。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出走的理智渐渐回归,朱伊伊最终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见已经七点五十五分了,她没再犹豫,抬脚离开。
通往天台的门此时“吱呀”一声。
一股莫名的直觉促使她回头瞥了一眼。
楼外漫天飞雪,本该在办公室的男人,这会儿就在天台。
贺绅双腿敞开,坐在长椅上,指间夹着一支烟。
只有他一个人在,领带松开,袖口挽在腕肘处,坐姿没有了平时的端方正经,反而随意松散,整个人没有半点绅士模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贺绅抽烟的动作停顿,猛地偏头。
霎时视线相撞。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朱伊伊率先反应过来,冲他走了过去。
贺绅从错愕中回神,道:“停。”
她顿住。
过了一秒,又继续前进。
见她越走越近,贺绅眉骨蹙了蹙,毫不犹豫地掐灭了烟。
没经思考,他选择了最暴露本性的方式,大拇指和食指合拢,用指腹生生捻灭。
肉眼可见地,朱伊伊步伐僵了一下。
贺绅将右手靠在背后,起身,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
“找我?”他披好斯文的外衣,一本正经地系好领带,放下袖子,漫不经心道,“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那天我去城北的老年大学,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你,你问我干什么,我说帮我妈报名,但是学费太贵,没报成。后来过了几天,老年大学就莫名其妙地从营利组织变成了慈善机构,一切东西都免费,是因为幕后有一个大集团收购了这个项目,耗资怎么着也得千万吧。”
朱伊伊垂在裤腿边的手悄悄蜷紧,给予自己底气,抬眸:“那个人,是你吗?”
贺绅望着她,说了一个字:“是。”
“为什么?”
他没说话了。
朱伊伊有些困惑,她认认真真地盯着他,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复述:“为什么?”
贺绅眉眼淡漠,转过去,以他一贯的俯视角度看着这座城市。
他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伊伊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右手,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刚刚因为捻灭烟,有些烫出血痕。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感。
良久,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没头没尾地说:“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在挽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