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说孩子是他的。”

许是朱伊伊的视线在贺绅身上停留太久, 李玖下意识问:“你要放弃吗?”

“选择放弃会怎么样?”

“喝酒,”李玖小声跟她耳语, “放心啦,你要是不想喝酒,我给你倒果汁。”

朱伊伊当然可以接受。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是扫大家兴的罪人,玩不起。

而且仅仅是抱一下而已,比这过分百倍的冒险多了去了,为什么因为对象是贺绅就要耍赖皮?

……好像更可疑。

她的犹疑和矛盾全都落在对面的贺绅眼底。

他敛睫,看向朱伊伊面前的那杯酒, 眼底闪过一抹自嘲和落寞。

原来对她来说,抱他一下,都变得那么不情愿。

半晌, 贺绅身子前倾,抬手要去拿那杯酒替朱伊伊喝下时,对面的人动了。

朱伊伊两手揪着衣摆,顶着其他人看热闹的目光,步伐僵硬地朝他走来。

贺绅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

在他失神的片刻工夫, 熟悉的温软怀抱将他轻轻环住。

朱伊伊不是纯瘦的身材, 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 身上软乎乎的,曾经情到浓时的夜晚, 贺绅亲手在她身上写过四个字, 肤若凝脂。小姑娘的头发也是独一无二的青桔味, 擦过侧脸时, 味道悉数钻入贺绅的鼻腔,再从四肢百骸直达心脏。

独占欲在脑海里疯狂撕扯。

贺绅手抖了下。

短暂的拥抱不到一秒, 朱伊伊环住他肩膀的手很快松开,就在瞬息之间,贺绅没有思考,只是放任自己随心,身子微不可查地往后倒了倒。

随着惯性,本该站起的朱伊伊再次跌进了贺绅怀里!

软扑扑紧捱着男人劲瘦的胸膛。

跌坐在他的西装裤。

撞到了。

朱伊伊脸蹭地一红。

她甚至忘了爬起来,慌不择路地道歉:“没、没站稳。”

贺绅气息有些乱,他眯了眯眼,镜片后的瞳孔掀起波澜。

这个姿势他们常做。

在沙发,在浴缸,在盥洗台,在厨房,在驾驶室,朱伊伊也是像这样坐着。

贺绅知道朱伊伊最喜欢这个姿势。

因为严丝合缝。

贺绅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再睁开眼时恢复成一贯的平静。

仿佛刚才的意外对他来说只是蜻蜓点水。

“起来。”

朱伊伊恍然初醒,手脚并用地从贺绅身上爬起来,又小小地道声歉,强装镇定地起身,“好了,大冒险完成。”

一个小插曲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嘻嘻哈哈又过去了。

只有朱伊伊还红着脸,心不在焉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李玖贱兮兮地摸过来,压低声音:“体感怎么样,爽不爽?”

朱伊伊生无可恋:“爽。”

“有多爽?”

“爽翻了的爽。”

李玖没想到还能从朱伊伊嘴里听到这种大尺度的话,笑得不行。

朱伊伊脸烫,耳朵烫,脑子晕乎乎。

方才意外跌倒没及时站起来,并不是因为她发呆,而是不经意间看到了贺绅脖颈处佩戴的领带。

深蓝色,条纹,像极了她买的那条。

朱伊伊视线不自觉地瞥向她刚抱住的男人,可惜现在隔得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是眼花了吗?

玩了几个小时,一场聚会结束,众人意犹未尽,加微信的加微信,找人脉的找人脉,再挥着手道别。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再见是为了更好的相遇”这一套,有的,仅仅是五湖四海,异乡异客。

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

两天假期过去,又到周一。

Amy近半个月都在外地忙项目,宣传策划部都是夏宁西代管。

自从上次在办公室贺绅训了夏宁西之后,她就把矛头全部对准了朱伊伊,柿子专挑软的捏,她斗不过Amy就来斗朱伊伊。

反正在她的眼里,朱伊伊就是Amy的走狗。

所以这两天朱伊伊的任务有点重,容易饿还缺水,早晨进公司嘴里都叼着一个猕猴桃。

原以为她来得迟,走到公司大厅,发现还有两个人也才刚到。步履靠近,听见是熟悉的谈话声,脚步倏地停下来。

“吕总监客气了,您愿意把这个项目交给我负责,是我的荣幸!”

“夏副主管的能力我一直很信赖。”

“谢谢吕总监!”

夏宁西笑:“之前听同事们说贺总对谁都无所谓,唯独对吕总监高看一眼,今天相处了才知道,吕总监确实善解人意,肯给我们这些小职员机会。”

吕珮扬了扬唇:“公司里传这些话可不太好。”

“传别人跟贺总当然会觉得不好,但那个人要是吕总监,”夏宁西别有深意,“贺总不会介意的。”

像这样讨好的话,吕珮进时瞬后听到不少,每次她都只是笑而不语,这次亦然。

不承认,也不否认。

因为她明白,模糊才是一个事情的最好界线,有的东西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这次依旧是弯唇笑笑。

两人说完,转身朝电梯口走。

夏宁西不经意回头,看清后面的人是谁,眼里的谄媚转为冷嘲:“来过公司就是好好上班,谁允许你吃东西了,培训时候的员工守则忘光了?”

朱伊伊神情淡然地吃着水果:“夏副主管,员工守则是要求员工不要在上班时间吃东西,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吧。”

夏宁西冷哼一声。

果然是Amy的狗做多了,嘴都利索了。

想当初朱伊伊刚进公司的头两年畏畏缩缩,讲个话都像蚊子哼。

朱伊伊自动忽略夏宁西能刀死人的眼神,说了句“麻烦让让”,慢慢悠悠地进了电梯,摁了宣传策划部的所在楼层。

电梯门缓缓关闭。

没了她这个电灯泡,夏宁西接着讨好吕珮:“吕总监,京城冬天干燥,我知道有家餐厅最近出了一款新的冬季水果餐,还是温热的,要不要给您订一款尝尝?”

“不了。”

吕珮拒绝,若有似无地朝电梯里的朱伊伊投去一道目光,落在她沾着猕猴桃汁水的嘴唇,轻描淡写:“我不吃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

夏宁西不懂。

朱伊伊懂。

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与贺绅的阶级差距,就是在遇见吕珮和南尔的那天。

那是朱伊伊和贺绅在一起的第二周。

在公司他们是地下恋,朱伊伊每次都是在时瞬集团大楼后面的公交站牌等贺绅。等的无聊,她就爱在周边走走逛逛,有一次看见最爱吃的烤红薯,朱伊伊一下子买了四个。

她想的是,她跟贺绅一人一个。

还有的两个分给待会儿要见面的南尔与吕珮。

当天贺绅坐的是加长版库里南,车一停,朱伊伊就咧着嘴哒哒哒跑过去:“贺绅!”

男人任她撞进怀里。

见她跑的小脸红红,满头大汗,从西装上衣口袋抽出一张白净手帕,给她擦了擦:“怎么出那么多汗,又去哪玩了?”

“我没玩!”朱伊伊喊冤,笑嘻嘻地捧着怀里的烤红薯,“我刚去买烤红薯啦,我买了四个!我们一人一个!”

贺绅不碰路边摊,但从没嫌弃过朱伊伊送给他的东西。

她以为他的朋友也会这样。

但没有。

朱伊伊记得她兴致勃勃地拉开车门时,里面坐着一男一女。

南尔翘着二郎腿,掌心把玩着一支六位数的钢笔,看样子在跟吕珮讨论合同。

吕珮闻声回头,见朱伊伊突然出现,愣了愣。

彼时的朱伊伊傻啊,什么都看不透,傻乎乎地举着烤红薯,眼睛亮晶晶地问:“你们要吃烤红薯吗?”

“不了。”

她有些失望,“很好吃的,你尝一个吧?”

吕珮看向她手里黑漆漆的烤红薯时,眼里闪过一抹情绪,声音很淡:“我们不吃这种东西的。”

在朱伊伊的交际圈里,分享烤红薯并没什么不妥。

就像她跟章博源在高中时分享同一包小辣条,跟李玖在大学时分享烤串和瑞士卷,工作后会跟凌麦分享好吃的小饼干。

那时的小姑娘,过于普通的生活和平庸的经历,令她想不明白“这种东西”是哪种东西?

不爱吃的东西?

直到某天,她恍然间明白,吕珮口中的“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

下等,低级,脏。

而在豪车里看她的吕珮,眼底闪过的一丝情绪是厌恶。

朱伊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上层阶级的人,都喜欢用“这种东西”来指代配不上她们身份的东西。

比如下等低级的烤红薯,比如穷酸上不得台面的她。

电梯门彻底关闭。

-

忙忙碌碌到中午,朱伊伊和凌麦提早去食堂吃饭,抢占最新出锅的菜肴,热气腾腾。

凌麦端着餐盘,啧啧称叹:“上次是温牛奶和每日一轮换的菜谱,现在又多了新鲜的水果摆盘,咱们公司是不是世界首富了啊。”

朱伊伊这两天有些孕反,本来没什么胃口,看着餐盘里垂涎欲滴的猕猴桃和切好的草莓尖尖,忽然就有了点食欲。

她笑笑,“可能最近天气冷了,还干燥,公司多了点福利吧。”

凌麦狂塞了几口猕猴桃,甜糯的口感吃起来幸福地眯眼,“好好吃啊!”

“那这些也给你吧。”朱伊伊把一整块猕猴桃拨给她。

“你不是喜欢吃猕猴桃吗?”

朱伊伊抿了口温牛奶,“我不喜欢吃熟透的猕猴桃,太甜,我喜欢吃那种生的酸的。”

凌麦光听描述就觉得牙酸,龇牙咧嘴的,“你这癖好够有挑战性的。”

顿了顿,又补:“跟我怀孕的表姐似的。”

朱伊伊:“……”

吃完饭,两人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去办公室工作。

一天的时间在敲击键盘和漫天遍地的文案初稿中度过。

到了下班的点,凌麦还在工位上趴着补觉,她今晚得加班,朱伊伊没吵她,放轻手脚离开。

坐地铁到城南老旧小区,朱伊伊下车后买了一份小馄饨。

这些天朱女士归家次数越来越少,她工作累也懒得做饭,索性买份馄饨对付一下,当做今晚的晚餐。

没想到,一打开家门,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

“妈,你回来了?”

厨房里,朱女士系着围裙,一手颠锅,一手炒菜,“饭差不多弄好了,还差这个菜,你去洗手吃饭。”

朱伊伊凑过去看了眼,虎皮青椒配虾滑。

她洗完手回来,把菜端到桌上,“妈,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啊?”

朱女士忙完一阵咕咚咕咚地喝水,解下围裙的时候还哼歌:“大人的事儿你们小孩儿少管。”

朱伊伊看她妈这样大概率又是打麻将狠赚了一笔。

她笑着问:“你身上有多少小金库啦?”

“你问这个干吗?”

“打麻将也得有本钱啊,你要是缺钱了就跟我说,”朱伊伊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我上周办的新卡,以后你就用这张卡里的钱。待会儿吃完饭我教你怎么微信绑定银行卡。”

“……不用。”

朱女士没什么文化,也不爱玩手机,顶多刷刷小视频。

在扫码支付越来越推广的时代,她依旧坚持用现金,说是扫码付款她不放心,她又不认识字,到时候人家把她钱骗走了都不知道。

朱伊伊劝了她很多回都没用。

“妈,你得学,”朱伊伊认真科普,“现在科技发达,外面都是用扫码付钱,你带现金的话别人找不开,也容易掉,得学着怎么扫码支付。”

“我是说不用这张卡,”朱女士把卡推回去,“我用不了什么钱。”

“你不打麻将了?”

朱女士咀嚼饭的动作慢了些:“……你管我打不打,烦人,闭嘴吃饭!”

闭嘴怎么吃饭?

朱伊伊想反驳,怕被打,乖乖地捧着碗。

用完饭,朱伊伊照例准备去洗碗,被朱女士一手拨了出去,“我来。”

“妈,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可以!”朱女士瞪了眼她的小腹,“你最好给我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别出岔子,老娘不想因为你费心思。”

她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朱伊伊习惯了,刚要撸起袖子帮忙洗碗,忽然听见朱女士慢吞吞开口:“那个,昨天我跟你陈婶聊天,她说她老家有个侄子,三十岁,还是个公务员,你要不——”

“妈。”

朱伊伊打断:“我怀孕了,还相亲像什么话。”

一提到怀孕这茬,朱女士就像跟点燃了的火药桶,洗碗的动作都变重了,噼里啪啦的:“相亲就不像话,你怀孕就像话了?说得好听,那你倒是把孩子爸带回来给我看看啊!”

“不知道它爸是谁。”

朱伊伊破罐子破摔。

朱女士刚要骂,又冷静下来,有些难以启齿地问:“你跟我说实话,真不知道它爸是谁?”

朱伊伊没忘记她现在的水性杨花人设。

点头,嗯一声。

朱女士冷不丁把碗一摔,语气淡淡的仿佛说了句晚饭吃什么:“我今天见到贺绅了。”

朱伊伊心里咯噔一声,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她轻颤着眼睫,还没开口,又听见她妈道——

“他说孩子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