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两天没回家,李春就知道蔡寂住哪儿了,多半是孟阳跟他讲的。
整整两天,蔡家没有人关心过他一句,仿佛除了要钱的时候,他这个家庭成员就不存在。
蔡寂咬了咬牙,回了一句:[知道了。]
到了中午,蔡寂就离开学校去了网吧,里面的灯幽暗幽暗的,好些网瘾青年在吞云吐雾,方便面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
李春就坐在老地方,他染着一头金毛,头顶已经长出黑发,大概几天没洗了,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看见蔡寂的那一刻,扯着嘴角故意弹了一下烟灰。
蔡寂在旁边坐下,李春的手就抓着他的头发用力摇了几下他的脑袋,“怎么样?富二代家的别墅是不是特别好住?床是不是特别软?吃的是不是山珍海味?”
蔡寂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这副样子立刻就把李春给惹毛了,二话不说抓着他的脑袋就要往桌面上撞,蔡寂下意识双手撑住桌面,无奈李春力气太大了,蔡寂做好了额头撞击的准备,但是一只大手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蔡寂的脑门。
“这么喜欢砸脑袋,怎么不砸自己的脑袋?”赵长烽的声音传来。
李春一回头,就看到个子将近一米九的赵长烽垂下眼看着他,那种压迫感让李春一阵紧张,下意识松了手。
而且光赵长烽托住蔡寂脑袋的手劲儿,李春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啐了一声。
赵长烽将手里的塑料袋扔在了蔡寂的桌面上,“饭都不吃就跑来上网,你挺行嘛!”
“谢谢。”蔡寂低着头,闷闷地说。
赵长烽拉开了蔡寂另一侧的椅子,大喇喇坐了下来,开机,玩起了连连看,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春瞥了蔡寂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行啊?还找了靠山?”
蔡寂没有说话,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打开了塑料袋,里面是香菇鸡腿肉盖饭,浓郁的香气让李春的肚子更饿了。
毕竟蔡寂留在家里的那张卡已经被他和老爹取空花干净了,想要花钱还得等下个月那张卡里再次收到生活费。
昨天晚上李春就只吃了一碗泡面,今天早上还是泡面,看着蔡寂默默干饭的样子,李春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的黄牙,阴阳怪气地说:“瞧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就是好啊,有钱少爷养着你。”
下一秒,赵长烽冷冷的视线瞥过来:“你的嘴是化粪池吗?怎么那么臭?”
李春冷哼了一声,拿出手机来正想要摇几个小流氓来给自己撑场面,谁知道桌面上蔡寂的手机屏幕亮了,那是一条信息:【晟市银行】您尾号0334的账户收入人民币200,000.00元,可用余额200,005.00元。
李春的眼睛都看愣了,在那一瞬间他把账户余额里的零数了足足三遍,确定那是二十万,他差一点就要冲上去抢手机!
但是赵长烽就在旁边,他打不过。
蔡寂抬起眼,看到短信的那一刻立刻把手机收回自己口袋里,然后惊恐地瞥向李春。
李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盯着电脑继续玩游戏。
蔡寂因为太紧张了,没多少胃口,饭吃了一半就盖上了。
赵长烽开口道:“吃完了吗?回教室睡觉了。”
蔡寂瞥向李春,李春笑了笑,“你回去呗。”
蔡寂如蒙大赦,赶紧跟上赵长烽立刻离开了网吧。
他们一走,李春就把盒饭从垃圾桶里拎出来,打开来之后狼吞虎咽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打电话给继父。
“喂,老蔡,你把蔡寂那张收生活费的卡拿出来看一下,尾号是多少?7826?老蔡,我跟你说我们怕是要发了!蔡寂那死东西瞒着我们新开了一张卡,里面有20万!我估计他想跑!咱们得想办法把卡里的钱弄出来!”
两人兴奋到不行,仿佛中了彩票。
当天晚上九点半,晚自习下课了,小高开车载着姜若棠、赵长烽还有蔡寂一起到了他们家楼下。
蔡寂深吸一口气,背着书包就要去开车门。
姜若棠和赵长烽本来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比如“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又或者“你要小心保护自己”,但话到嘴边,这样的安慰似乎没有意义。
有些沟壑,注定要蔡寂自己跨过去,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
蔡寂一进家门,就发现父亲、继母还有李春都在客厅里坐着,看见他回来,眼睛都亮了起来。
继母非常热情地说:“蔡寂啊,吃了晚饭没有啊,要不要给你下碗面?”
蔡寂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不用了……我拿点儿东西就走,同学在楼下等我……我们约好了一起学习。晚上就不在家里睡了。”
看着蔡寂的背影,李春朝着继父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吧,蔡寂就是想带着这笔钱离开家,把他们都甩掉。
老蔡的火气顿时窜了上来,直接冲进房间里,抓着蔡寂的头发,把他拽到了客厅里。
“你他么的背着老子又开了张卡对吧!就那天说什么要办准考证故意拿去开户的对吧?老子就该扣着你的身份证,让你什么幺蛾子都扑腾不了!你小子还真够不老实的!说——谁给的钱!你想拿着钱干什么去!你敢再撒一句谎,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李春开口道:“老蔡,跟他废话什么?揍他一顿就老实了!这才几天啊,他就不老实了!”
继母在旁边假装好人道:“蔡寂,你看看,别为了钱跟家里搞成这样。你现在把卡和密码交出来,我还能帮你劝劝你爸和你哥。
但你要是还不知好歹,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到时候我可不送你去医院。”
蔡寂看向老蔡,声嘶力竭控诉了起来:“我才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对我!你是我爸爸,不是李春的亲爹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蔡川就没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儿子!我看你是皮痒,上个月没把你踹死,骨头长好了你就能耐了是吧!臭婆娘给了你钱就是让你跑,对吧!想的美,你是老子的儿子,你的钱就是老子的钱!你不给老子交出来,老子今天就拆了你的骨头!”
李春哈哈笑了起来,“听见没!有钱了就该孝顺咱爸,自己私藏了还想跑算怎么回事?今天就该好好教训你!”
蔡寂看向李春,冷声道:“你跟我一个姓吗?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你凭什么花我妈给我的钱?我外公外婆就要来晟市陪我了!我十八岁了,可以离开这儿了!这笔钱不是给你们用的!”
“不花你的钱,我妈嫁给你爸图啥?图你爸能赚钱?还是图你爸活儿好?”
继母不耐烦地说:“林春,你瞎扯什么!让他把钱交出来就行了!”
李春笑了:“妈,别急啊,等我点根烟,给他烙个梅花印!”
“你敢?你们谁要是碰我一下,这辈子都别想拿到我的钱!我把卡放学校了,明天去学校拿卡的时候,我就把身上的伤给老师还有同学看!”蔡寂高声喊了出来。
“哦哟,这小子能耐了!”
李春把蔡寂的书包抢了过来,把里面的卷子,笔袋抖了一地,就是没有找到那张尾号0334的卡。
趁着他们翻找的时候,蔡寂将藏在身上的一支黑色的笔用脚跟推到了沙发下面。
果然,他们没在书包里找到那张卡,就把蔡寂拽过去搜身,也是一无所获。
这下,他们相信那张卡真的被蔡寂藏在学校里了。
“妈的,这小子还真够鬼的!”李春啐了一口。
“明天我跟他去学校把卡拿回来,然后就去取钱。”
老蔡刚要抬手打蔡寂的脑袋,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小高的声音传来:“蔡寂!蔡寂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全家一片安静。
“蔡寂?你是不是又挨打了,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小高的声音提了一个八度,就连左右邻居都打开门看了。
继母戳了戳老蔡,“赶紧开门把人哄走,不然真报警了可怎么办啊!”
“怕什么!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嘴上这么说,老蔡还是开了门,见到外面站着的年轻男人,高声道:“你谁啊你!跑我们家门口干什么!”
“我是蔡寂同学家的司机,来接他走。”小高冷声道。
“他是我儿子!在外面浪了两天了,我还没报警说你拐带我儿子呢!滚!”
门“砰——”地一下就关上了。
小高在门外喊:“蔡寂,你明天要是又受伤了,我们家就替你报警了。”
蔡川一听,狠狠踹了门一脚:“妈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春也火了,“你还真找着靠山了!”
他捏着烟头又要往蔡寂身上招呼,被继母给拦住了。
“别给他留疤,屋外那个人听着像是有本事的,说不定真报警。可别钱没拿着,人进去了,到时候蔡寂这小子跑了,咱们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春一听,就咬着烟嘴,恶狠狠盯着蔡寂。
蔡寂低着头,向后缩了缩。
大概是因为小高的警告,老蔡和李春没动手打他,一整晚都看着他。
他俩一想到那二十万到手就能好吃好喝过好几年,兴奋得睡不着觉。
蔡川一边喝酒一边感叹:“二十万啊!没想到那个死婆娘竟然这么有钱了!肯定是臭小子跟他妈诉苦,他妈要他拿上钱跑路!还好被我们逮住了!”
李春轻哼一声:“只要有蔡寂在手上,还怕以后没钱用?死婆娘要是不肯给钱,我们就打电话给她,一边揍蔡寂,一边叫她给钱。到时候别说二十万,就是五十万说不定她也给!”
“哈哈,还是你这主意靠谱!”
蔡寂沉默着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他们的畅想和美梦,都被沙发下的录音笔录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老蔡和李春就拉着蔡寂去了学校,天亮了没多久,学校大门才刚打开,老蔡和李春就一左一右推搡着蔡寂进了教室,李春在蔡寂的课桌抽屉里找了半天,才发现他把银行卡用透明胶粘在了课桌抽屉上面。
“臭小子,还挺会藏东西?”
“密码呢?”
“我妈说了,如果密码被你们知道了,她就不会往里面打钱了。你们要钱,除非我去取。”
蔡寂说得很坚定,李春差点要当场揍他,被老蔡拦住了。
“这里是学校,要揍他也得等拿到了钱。”
大概是为了怕蔡寂跑了,从老蔡到李春,就连继母也来了,一家三口把蔡寂带去晟市商业银行取钱。
等到银行大门一开,蔡寂就被老蔡和李春一左一右摁在了窗口前。
蔡寂看了面前的柜员一眼,对方是个有些资历的老员工,见着一群人围在窗口前,立刻蹙起了眉头。
“取钱!”老蔡把银行卡和身份证扔进了柜台里,“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二十万,都给我取出来!”
柜员接过了卡和身份证,看了一眼蔡寂:“卡是你的?”
“是的。”蔡寂点了点头。
“取二十万现金是要预约的。”柜员开口道。
老蔡立刻说:“那就转账!转到这张卡里!”
他拿出自己的银行卡,扔进柜台里。
“稍等。蔡先生,请把汇款单填一下。”柜员将一张汇款单递给了蔡寂。
蔡寂写完之后,迅速将单子递了进去。
柜员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高喊:“主管,授权。”
主管看了眼单子之后,对蔡寂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个是跨行汇款,这张单子不对。”
说完,又撕了好几张单子给蔡寂。
“妈的!怎么这么麻烦!”老蔡不耐烦地说。
主管微笑提醒:“蔡先生,慢慢填,不着急,填错了一点都要重新写。”
蔡寂就慢慢地填写了起来,看着那一张又一张的单据,老蔡和李春越来越没有耐心,李春的妈妈本来坐在等候椅上,也忍不住过来问到底还要办多久。
“快点儿!你是不是故意在拖时间?”李春低下头,刚要在蔡寂的胳膊上狠狠掐一下,窗口柜员的目光看过来,他只能松开手。
过了快七、八分钟,蔡寂将那些单据送进柜台里。
柜员仔细看了看,拿着其中一张单据说:“蔡先生,不好意思,这张单子请重新填一下。贰字写错了。”
听到这里,老蔡没忍住狠狠在他的头顶上拍了一巴掌:“这都能写错,你是蠢吗?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
柜员开口道:“这位先生,这里是银行,头顶有监控,注意一下你的行为。”
听到这里,老蔡强忍下怒火,看着蔡寂拿着笔继续写。
又是两三分钟过去了,蔡寂把表格递进去,柜员再次开始审核单据。
李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用力拍了一下窗口,凶神恶煞地说:“喂!你是不是故意的!搞什么名堂半天不办业务!你们银行又不让取钱又不让转钱,搞的什么猫腻!”
“先生,这是二十万,不是两千,不是两万,要报大额,还要等授权,我只是在走流程而已。另外,业务是这位蔡先生的,请问你哪位,非业务相关人员不要在窗口前停留。”
“你……”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警车停在了银行门口,三个警察叔叔走了进来,保安立刻示意:“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在逼这个年轻人取钱!”
听到这里,老蔡和李春反应了过来。
刚才蔡寂递进去的单子上写了“报警”两个字,所以柜员才会各种单据给他填写,不断挑毛病将他们留在柜台前。
“你敢勾结银行的人报警,看我不揍死你丫的!”老蔡的拳头刚扬高,就被赶来的警员一把扣住。
老蔡奋力挣扎,口中还在恶语相向,甚至还想踢踹对方。
“还敢袭警!”
话音刚落,老蔡就被砸在了地板上,后背也被对方用膝盖狠狠顶住,手铐咔嚓声在大厅里尤为响亮。
李春高喊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弟弟!我们带他来办业务而已!”
说完,李春就要去薅蔡寂的头发。
蔡寂立刻往警察身后躲,一边躲一边拉起自己的袖口,露出前几天被烫的疤痕。
“各位叔叔请救救我!他俩天天揍我!还暴力逼迫我取出我妈妈转给我的生活费!不给钱就要打死我!我有证据!我有验伤!”
蔡寂诚惶诚恐,声泪俱下,看得柜员、保安都同情到不行,现场办业务的储户都指着这家人怒骂。
“真是丧良心啊!”
“我看到了,这学生胳膊上都是伤疤!”
“虎毒不食子,这家人猪狗不如啊!”
老蔡一听,怒火中烧,被警察摁着还拼命要跳起来踹蔡寂:“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就是打死你也没话说!你踏马还敢报警!看老子不打断你的骨头!”
李春感觉到了情况不对,扭头就想跑,警察扣住他的肩膀的时候,他慌张转身就给了对方一拳。
“还敢袭警!”
警察一个过肩摔,狠狠抵住他的后背,五脏六腑差点吐出来,直接给他拷上了。
“蔡寂!你踏马的敢算计我们!你以为这点事儿关得住我?等我出来了非弄死你不可——”
眼看着继母就要跑出去,蔡寂高喊了出来:“她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继母在台阶门口摔了个踉跄,也被逮住了。
三人不断叫骂,什么“警察打人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天管地管不了老子打儿子”……
甚至在大厅里吼出了猪叫声。
本来大清早办业务的人并不多,这下还吸引了来往路过的上班族,几个中学生没忍住掏出手机把他们狼狈的样子都拍了下来,保安大哥站在门口跟大家说发生了什么,把观众们听得咬牙切齿。
这三人被押进了警车,进去之后还拒不配合,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打了又如何,蔡寂的钱就是全家的钱,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云云。
警察跟着蔡寂来到蔡家,找到了沙发下的录音笔、验伤记录,还去网吧调取了李春欺凌伤害蔡寂的监控,坐实了这一家子都是禽兽不如。
老蔡一直骂骂咧咧,说不就是打了儿子,和叫儿子转钱,以前又不是没打过前妻,签个字就能出去了。
对面的警察白眼都要翻上天,没好气地给他科普——这已经不是教育儿子了,甚至不仅仅是家暴。
他们这种行为构成敲诈勒索和虐待罪,证据确凿,而且二十万元属于数额巨大,面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而且受害人已经表示,绝不谅解。
老蔡和李春都傻眼了,这怎么就变成敲诈勒索了?
他们拼了命地辩解,说都是一家人,只是让蔡寂转钱给他而已。
老蔡扯着嗓子说:“他是我儿子!儿子的钱就是我的钱!他生来就该孝敬我!”
警察都气到无语了,直接把录音都放出来了。
“你管儿子要钱,是用打的?还要在电话里揍孩子逼迫孩子的妈妈给钱?”
老蔡听到这里,发了疯一样说要见蔡寂,叫嚣着他敢不谅解就揍死他。
“老实一点——”
警察听了互相冷哼一声,这家伙无药可救。
至于李春,他本就是个混混,出入喝茶许多次了,一开始没当回事,但是当警察把找到的网吧监控给他看,统计他在半年以内光欺凌蔡寂多达几十次,他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些监控可以追溯半年,而那个时候蔡寂甚至没满十八岁。
李春慌了,在警察的审讯下,李春连同收了了孟阳的钱威逼蔡寂作弊的事情都招了出来,这个情况也被通报到了北城光耀中学。
宋清河老师的调查工作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学校根据这个情况,对孟阳进行了记大过的处罚,有了这个处罚,孟阳整个学期都将被禁赛,也意味着错过许多大学的体育生选拔。
由于蔡寂在整个事件中都是受害者,自然不在处罚之列,宋老师甚至在全班表扬了他,说他勇于反抗暴力侵害,是同学们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