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归帆

陆归帆来到了街对面的小卖部,他的口袋里只有六块五。他记得姜若棠喜欢喝汽水,于是拿了一罐可乐。

当他再想要买一包薯片的时候,发现钱不够用了。

又在上衣口袋里摸了一下,找出了一块硬币。

忽然想起这个硬币是姜若棠给他的,陆归帆就又把它放回了口袋里。

最后只是买了一包辣条。

陆归帆回了家,坐在房间里看着那罐可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过了快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响了,姜若棠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

“班长,你下来帮帮我们……我们搬不动……呀!小高,它竟然会动!”

陆归帆愣了一下,又赶紧下楼,才发现小高的后备箱里有很多东西。

“这都是什么……”陆归帆问。

姜若棠看向小高,小高解释道:“唉,这是姜导去山里钓鱼的时候挖的笋,这是姜导扒的野菜,这是他钓的鱼……”

“这个麻袋里的是什么?”姜若棠又问。

小高叉着腰,一脸无语:“塘子里挖的藕……娟姐已经炸了够吃一周的藕饼了,我已经上火了……”

姜若棠推了一下陆归帆的后背:“只能请你们家笑纳……我爸去钓鱼,从来只管钓,不管亲朋好友是否吃得下。”

小高叹息:“现在连秦老爷子都说不收鱼了。这都是草鱼,刺多,老人家容易卡着。”

“……谢谢。”陆归帆开口道。

小高摇头:“我谢谢你才是哦。这些东西丢了可惜,家里又吃不完,我都找不到地方送了……你们家肯收下,我这个后备箱也终于可以腾出来了。”

陆归帆赶紧把爸妈叫下来,他们一起把东西给搬了上去。

“唷……这么多啊……”

陆爸爸和陆妈妈互相看了一眼,是既欣喜又有点不知所措。

欣喜当然是因为这些东西能稍稍缓解他们的经济压力,不知所措则是姜若棠的人情该怎么还。

小高看出来了,走到陆爸爸的身边小声道:“别想那么多,我也是澄江高家村长大的,小时候跟你们陆家村的人在江上打鱼,搞不好我们还一起凫过水呢!”

陆爸爸一听是同乡,亲切感倍增。

“若棠他们家是真吃不完这些,分给亲朋好友是常事。”小高再次解释。

夫妻俩这才点头,对姜若棠还有小高都感激不尽。

小高对姜若棠说:“那你在这儿待着,要回家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先去洗车了。”

“嗯,好!”姜若棠朝小高比了个OK的手势。

把这些东西都搬进了厨房,夫妻俩就在想着要怎么做这些东西了。

只剩下姜若棠像只乌龟一样爬楼,陆归帆走上几步就回头看他,“抱歉,要是我家有电梯就好了。”

“嗯?”姜若棠抬头看他,一脸懵的样子,“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除了体育课,这已经是我唯一锻炼身体——克服重力做功的时候了!”

“其实我也可以单肩扛你上去。”陆归帆说。

姜若棠叉着腰深吸一口气,“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NO!”姜若棠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赵长烽扛过我下楼,我差点吐他身上!”

陆归帆的唇线好似弯了一下,转身又上了几节台阶。

姜若棠半仰着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其实,我喜欢你背我。

终于进了家门,就听见陆归帆的父母在厨房商量。

“野菜和笋丝可以做春卷,鱼肉可以晒干了做咸鱼,还有搓鱼丸,莲藕可以做成藕夹还有藕饼……”

“这么多东西,够我们家吃半个多月了……”

“若棠啊,这些吃的都是你带来的,要不然你晚上在这儿吃饭吧。”

“是啊,叔叔阿姨给你露一手!”

“好嘞!”姜若棠又笑弯了眼睛。

陆归帆领了姜若棠进房间,陪着他刷题。

“今天……你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陆归帆问。

姜若棠侧过脸来看向他:“这都被你发现了?

“嗯。”陆归帆点了点头。

“我呢,一直在打个大BOSS,今天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把一个为大BOSS冲锋陷阵的小BOSS给干掉了。”

姜若棠的眼底透着一丝得意和愉悦。

陆归帆也被他的这种情绪感染了,唇上浮现出很浅的笑意。

他知道姜若棠口中所说的大boss肯定不是打游戏,但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里的较量,姜若棠能赢,陆归帆就为他高兴。

刷了几道题,姜若棠卡了壳,陆归帆换了好几种方式去解释,姜若棠就是转不过弯来。

刚才还兴奋着的小狐狸现在已经蔫了,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把脑袋放空。我再来想一想该怎么跟你解释。”

“哦,好吧。”姜若棠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百无聊赖地画起画来。

陆归帆托着下巴在心里揣摩着姜若棠到底在哪里被卡住了。

过了一会儿,陆归帆侧过脸刚要说什么,就发现姜若棠趴在那张草稿纸上睡着了,半边脸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支笔。

陆归帆一点一点前倾,直到自己和姜若棠一样趴在了桌上,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姜若棠闭着的眼睛和安然的神情。

他抬起手,指节轻轻掠开姜若棠的碎刘海,看到了他充满少年气的眉眼,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指节已经贴在了对方的脸颊上,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似乎在告诉陆归帆……眼前这个人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若棠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的睫毛颤了颤,揉了揉头发醒了过来。

“嗯……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呢……”

“刚要叫你,你就醒了。”

当姜若棠低头拿手机时,陆归帆才发现草稿纸上画的竟然是自己。

尽管只有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陆归帆的侧脸轮廓、刘海还有那副经典的黑框眼镜,柔和又美好。

手机里是娟姐问姜若棠回不回来吃饭的信息,姜若棠告诉她自己在同学家吃。

再一抬头,姜若棠就发现草稿纸被陆归帆拿去了,他捏着那张纸对着光,向后靠着椅背,专注的神情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若棠有种上课分心在草稿纸上涂鸦被抓住的心虚感,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没想到陆归帆开口道:“你……会画自己吗?”

“嗯?”姜若棠没明白陆归帆为什么这么问。

“那些有名的画家,比如梵高、伦勃朗、毕加索之类的不是都有自画像吗?”

“啊……画自己……有一丢丢自恋的感觉。”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姜若棠觉得陆归帆这句“是吗”听起来有些落寞。

“先讲题啦。”姜若棠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陆妈妈喊了一声“吃饭了”,姜若棠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的声响,应景得让陆归帆失笑。

陆归帆拿过了放在桌角的可乐,在姜若棠的额角上碰了一下,“拿去喝吧。还有辣条,吃吗?”

“嗯?可乐?辣条?”姜若棠拿过来看了一下,把辣条还给了陆归帆,“这是补课限定吗?那辣条给我留着,这样我就有理由下次再来了。”

陆归帆微微张了张嘴,不需要任何理由你都可以来啊。

姜若棠拿着可乐出了房间门,看着一桌子的菜,“好香啊!”

鱼头炖豆腐的汤已经温出了奶白色,里面还煮了好几颗白嫩嫩的鱼肉丸。

还有笋丝野菜春卷,焦黄香脆。

炝炒藕丁也让人食指大动。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陆家夫妇还做出了炒鱼面!

“叔叔阿姨,有没有杯子啊,我们来分可乐吧。”

“就一罐啊,小姜你喝吧。叔叔阿姨不喝也没关系!”

“可乐又叫肥宅快乐水,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快乐呢?更加不能只有我一人变肥!当然要大家一起快乐才是真快乐嘛!”

陆妈妈笑着去找了杯子来,姜若棠打开了易拉罐,每个人都分了一点。

“班长,cheers!”姜若棠捏着陆归帆的塑料水杯和他的保温杯碰在一起。

“嗯,干杯。”

陆归帆听到了可乐里气泡不断升腾的声响,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在快要接触空气的时候裂开。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分享同一罐可乐。

“小姜,这都在家里了,你不用再喊他‘班长’了,听着太见外啦。”陆爸爸开口道。

“那喊他什么呢?”姜若棠故意看向陆归帆。

“归帆,你叫他归帆就可以了。”陆妈妈笑着说。

陆归帆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从高一到高二,陆归帆听过他不耐烦地或者无所谓地喊自己的全名,现在他会叫他班长,耍赖的时候喊他师尊,但“归帆”两个字里仿佛透出难以言喻的、让人暗含期待的亲近。

“诶?真的可以吗?”

姜若棠的脑袋又凑了过来。

陆归帆知道,这家伙又想要逗弄自己了。

“看来不可以啊,班长都不点头的。”

姜若棠又拉开了距离,舔着嘴角专注于把鱼丸戳起来。

陆归帆垂下眼,喝了口可乐。

“你可以喊他小船啊。”江爸爸忽然说。

陆归帆难得语速加快:“爸……那是小名,上了小学就没人那么叫了!”

姜若棠却来了兴致,“为什么啊,为什么班长的小名是小船?”

“因为小时候他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爷爷去澄江捕鱼,就把他背在身后。他每次看到捞起来的鱼,还有水面上的各种鸟,就会不停地蹬腿,开心着呢。可是一上岸,他就会开始哭鼻子。爷爷说他喜欢坐渔船,就给他取了小船这个小名。”

“哦,原来是这样啊。”姜若棠侧过脸看向陆归帆,也终于能体会到陆归帆为什么那么珍惜爷爷送给他的这副眼镜了。

就在陆归帆伸手夹春卷的时候,姜若棠忽然靠近他,连续“小船、小船、小船”一顿输出。

陆归帆就知道会这样,抬起另一只手正要捂上他有些聒噪的嘴,忽然却听到了一声“归帆”。

又轻又快,就像是从水面上滑翔而过的飞鸟倒影。

仿佛衔住了他的心脏,振翅而起,飞向高空。

筷子颤了一下,春卷差点掉下来,还好他用力夹住了。

“你也可以叫我若棠。”姜若棠就像是告状一样,对陆爸爸和陆妈妈说,“叔叔阿姨,每次班长带我刷题的时候,只要连名带姓喊我,我就有一种要被叫家长的错觉。”

陆归帆的嘴唇咬在春卷上,发出嘎吱一声的脆香,在心里暗道:小骗子,明明我叫你名字的时候都很小心。

因为不想看到你难过或者委屈的样子。

很神奇的,这顿饭暂时缓解了陆归帆爸妈的失业焦虑,两人一直笑呵呵地陪着姜若棠聊天。

陆爸爸给姜若棠讲小时候在澄江上怎么捕鱼,陆妈妈说自己小时候是澄江的“浪里白条”,姜若棠露出了羡慕和向往的表情,想着有机会要去澄江边写生。

吃完了饭,陆归帆帮着爸妈擦桌子还有收拾碗筷,姜若棠本来也想跟在他屁股后面帮忙,陆归帆却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先回房间里刷题吧,我收拾好了就去看你做的。早点把作业都做完了,也免得小高太晚过来接你。”

“好吧……”

那天晚上小高是十点来接姜若棠的,看着他上了车,陆归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理起姜若棠留下的草稿纸。

翻到最下面的一张,陆归帆愣住了,因为在草稿纸的角落上画了一个很小的姜若棠的自画像,是做不出题的时候用笔戳自己脑袋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让人看了莫名想要笑。

这大概就是姜若棠对陆归帆关于自画像的回应吧。

就在第二天的中午,姜若棠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赵云疏亲自开车来接他,说是要带着姜若棠去见一个人——郑华笙。

听到这里,姜若棠又兴奋又紧张,看来这位就是赵云疏为他物色的“代理人”了。

他们相约的地方是一间茶室。

姜若棠第一眼见到对方还以为郑华笙是大学教授呢,他戴着一副细黑框的眼镜,五十多岁上下,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人很容易就生了好感。

听了赵云疏的一番介绍,姜若棠才知道郑华笙曾经在某上市公司当财务专员,三十二岁那年有一次遭遇劫匪要抢老板的电脑和U盾,他和对方争斗之下伤到了腿。

姜若棠的视线下移动,果然看到郑华笙的座位旁边放着一把拐杖。

当然,电脑和U盘都保下来了,郑华笙也备受那家公司老总的信赖,一路坐到了财务总监。

前两年,这位老总退休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东家想要启用自己人,郑华笙虽然还在当打之年,但还是激流勇退了。

也就是说,这位郑先生无论是经验还是人品,应该都很符合姜若棠的需要。

而且他口风很严,明明新东家并不看重他,他离开之后也没有说过对方半句不好。

郑华笙笑了一下:“我听赵师妹提起你,说你虽然年轻,但很聪明也很有想法,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说帮着小孩子管理一两千万的资产,我不是特别有兴趣。”

赵云疏知道他们要详谈细节了,正要找借口起身避开,但是却被姜若棠轻轻扣住了手腕。

“我又不是请郑先生帮我洗脏钱,我的事儿您当然可以听。”

赵云疏愣了一下,她坐下来的时候,郑华笙的眼底对姜若棠的一丝好感快速浮现又掩饰了下去。

在他看来,这孩子比自己想象中敞亮。

“我需要请您代为打理的资产是八千万。这是我外公还有外公的祖辈打拼下来的积蓄,所以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不想胡乱挥霍掉,能钱生钱最好。虽然我很年轻,但我也希望郑先生能相信我的一些判断,哪怕听起来独断专行。”

“哦?年轻人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天马行空,但有的时候却更能另辟蹊径。方便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吗?”

郑华笙微笑着问。

这不仅仅是郑华笙在考验姜若棠,姜若棠何尝不想试试郑华笙和自己有没有共鸣?

姜若棠从口袋里拿出了晟市的地图,将它打开,平铺在自己和郑华笙的面前,手指点在了地图最上角——那是几乎就快看不见的澄江滩涂。

郑华笙的目光一点一点暗沉下来,他看着姜若棠的眼睛说:“你想要?”

“不行吗?”姜若棠反问。

“不是不行,但目前情况不够明朗,有风险。”郑华笙果然一点就明白姜若棠在想什么了。

“可我打赌,郑先生如果您手上但凡有我五分之一的资产,也会想要在这里咬一口。而且这个高风险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实际上八九不离十。”

赵云疏一时之间还看不明白这一老一小在打什么哑谜。

但姜若棠和郑华笙却知道彼此指的就是澄滩的新区发展计划。

郑华笙没想到自己被姜若棠给戳中了心思,心想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

“你需要给我点什么,让我相信你的判断。”郑华笙开口道,“不然,就算你钱多,我也不给任性大少爷的武断决定擦屁股。”

“那……郑先生需要我给点什么?”

从郑华笙过去的履历来说,他在之前的上市公司里都没要求股权之类的东西,那么到了姜若棠这个“小屁孩儿”,他更不会要什么公司股份了。

姜若棠毫无回避地看着郑华笙的眼睛,里面透露出世事沉浮和一些姜若棠所熟悉的沧桑。

——郑华笙想要的应该是个志同道合、有远见而不会拘泥于办公室政治的“搭档”。

郑华笙抿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你有没有听说,现在华臣汽车的收购即将进入尾声。”

“嗯。”姜若棠点了点头。

郑华笙接着说:“目前呼声最大、出资最高的就是隆鸣集团,虽然隆鸣集团是地产发家,但一直很想触及家用车行业。你说,隆鸣集团能赢过竞价排在第二的风腾汽车,把华臣汽车收入囊中吗?”

姜若棠怔了一下,所以这是郑华笙给他出的考题?

那这也太幸运了吧?

上辈子的时候,隆鸣收购华臣是业界超级大新闻,姜若棠虽然不关心这个收购案,但结果太出人意料,身边的大人们都在讨论,自己想不记得结果都难。

就连林成栋也以为隆鸣集团必胜而损失了不少投资。

对于其中的内幕和秘辛,真正为姜若棠分析透彻的人……是陆归帆。

十年后,当姜若棠住院的时候,陆归帆正跟随自己的领导为某新能源汽车的蓄电池做研发,忙到像陀螺一样旋转,姜若棠足足一整个月没有见到他本人。

而姜若棠也有个习惯,那就是陆归帆在忙什么,自己就看什么,就为了能在睡前和陆归帆聊一会儿。

就这样,他在百无聊赖之中看到了华臣汽车的发展史。

“陆归帆,你说为什么当年像是华臣这样的老牌民营企业会垮掉啊?网上说它在海外发展中国家的市场占有率很高,生产线也很成熟,按道理华臣汽车的老板可以躺着赚钱啊!”

“这样的家族企业在权力交接的时候最容易产生内斗。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拆台搞事情,就像我的老家澄滩为了争拆迁款打破头一样。一旦造成了资金链断裂,结局就控制不住了。”

陆归帆的声音是平和、缓慢又带着浅笑的,对于姜若棠来说是不可替代的精神慰藉。

“哦——所以从高处跌落的华臣汽车立刻成为一块肥肉,无数资本豪强都想把它吃进嘴里。我看网上说当年报价最高的就是隆鸣集团,可是为什么华臣汽车反倒成了风腾汽车的子品牌?”

陆归帆很轻地笑了,姜若棠至今还记得透过手机电波仿佛能感受到他声带的振动。

“傻瓜,你有没有听过什么是围魏救赵?”

“哦?你的意思是华臣汽车是魏国,那赵国是谁啊?”

陆归帆答道:“一心电子科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