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气得把书桌上的台灯、书本都掀到了地上,一不小心还被碎片扎破了自己的脚。
好疼……眼泪不停往下掉。
“呀,这是怎么了!”
家里阿姨听到林鹿房间传来的动静,隔着门敲响。
此时的林鹿只想找个缝隙缩进去,巴不得没有任何人主意到他。
他一整晚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甚至只要想起那些极端粉丝围住自己的样子,就紧张到想吐,做梦都是有人向他泼水,甚至像电视剧里犯人游街被扔臭鸡蛋的情节都发生了。
但这些,比起上辈子姜怀远被诬陷之后经历的全网审判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姜若棠来上课,不少同学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私下里各种讨论都有。
“我记得姜若棠上学期还和赵长烽闹得不可开交,两人最后一排罚站都能把桌子掀掉,但这学期莫名其妙就好起来了?”
“看来姜若棠是接受他爸给他找的后妈了?”
“哈哈哈,那赵长烽不也成了富二代?”
“果然,投胎没投好也能靠老妈改嫁来实现人生飞跃啊……”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赵长烽就在他们的身后。
那一刻,他怒火上涌,正要冲上去,有人忽然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背上,勒住了他的脖子。
“长烽!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姜若棠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在同一时刻,那些聊天的人忽然闭嘴了,面面相觑,非常尴尬。
“你……你下来……”赵长烽扣着姜若棠的手腕,没把他甩下去。
“不下,全校都知道咱俩一家人了,当一下你的挂件不行吗?”
姜若棠从赵长烽的身后探出脑袋来,冷冰冰地看着那几个嚼舌根的同学。
“各位同学,我对我老爸的选择没有意见,就不劳其他同学费心了。”
被姜若棠的目光一震,那些人纷纷退开。
“对,对不起啊……”
“我们就随口说说,过个嘴瘾而已……”
姜若棠挂在赵长烽的背上和他们擦身而过,扔下一句:“这样的嘴瘾,能不过就别过。我听了很不高兴。”
又向前走了两步,姜若棠靠在赵长烽的耳边说:“有力气就用在赛场上,让那些大学教练看到你。至于这些阴阳怪气嫉妒你的酸鸡,未来都会消失在你的人生里,跟他们干架被禁赛,不值得。”
赵长烽把姜若棠的话听进了心里,刚才还满心怒火,但姜若棠那么两三句话给他撑了场面,他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因为在这个学校里,有人跟他站一边,就好像有了底气。
“知道了,我才懒得理他们。”
“嗯。”姜若棠从赵长烽的背上跳了下来,进了教室。
林鹿进教室的时候,明显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睡着觉。
凌晨的时候,林成栋应酬回家,带着一身酒气就用力敲开了林鹿卧室的门。
林鹿就被父亲骂了一通,说他好大喜功,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急着表现,还真以为白映川不知道,人家只是给他面子而已。
更重要的是,林成栋向他点出来了,姜若棠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这如果是从前的姜若棠,得知老爸要搞这么声势浩大的求婚,根本就憋不住,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林鹿,而这一次姜若棠却藏得严严实实。
本来赵云疏调去审计部,想要从财务部调几个人,也跟人事部说要找猎头挖几个有经验的审计师过来,但没有人当回事。毕竟一个二婚女人没有家世背景,还带着一个儿子嫁给姜怀远,大家都在看笑话,等着奚落她。
但姜怀远搞出这么大的求婚阵仗,无异于给赵云疏撑腰,财务部怎么着也得调人手给她,人事部也得抓紧时间办事,就连其他部门也开始配合赵云疏的审计,各部门老总用脚趾头都能预料到,既然姜怀远这么看重赵云疏,十有八九以后会把公司交给她打理,到时候他就能安安心心专注于拍电影了。大家还不赶紧和赵云疏搞好关系?
林成栋不但烦恼,而且尴尬,他昨天晚上冲着林鹿发了好一顿脾气,要不是林鹿没有把控好姜若棠,连信息更新都不及时,怎么会闹到现在的地步?
一夜之间,林鹿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和白映川的信任,被万千粉丝环绕的成就感,还有对姜若棠的控制,全部清零,荡然无存。
他有一种在人际关系里信任破产的危机感。
甚至于当林鹿走进教室,看着姜若棠咬着笔头做题的样子,都产生一种莫名的、未知的恐惧。
到了中午下课的时候,林鹿看着姜若棠拿出手机点外卖,就立刻凑过去说:“若棠,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创意餐厅,你陪我去尝一尝好不好啊?”
“啊?”姜若棠愣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林鹿突如其来的邀请,而是因为另一侧的白映川正撑着下巴,用一种了然的笑容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打算怎么做呢?
姜若棠的眉梢也向上挑了一下,白映川你也挺可以的,表面看起来和林鹿心连心,私下里却在玩脑筋。
“好啊。”姜若棠点了点头。
白映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鹿看起来想和姜若棠私聊,而姜若棠也没有邀请白映川加入的样子,两人就这样走出了教室。
不得不说林鹿选的餐厅环境挺好,端上来的菜每一盘都像艺术品,姜若棠都有点舍不得下筷子。
“若棠,你爸跟赵云疏求婚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瞒着我。我们还是好朋友吗?”林鹿撅着嘴,露出嗔怪的表情来。
上辈子姜若棠觉得林鹿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但此时此刻却只觉得林鹿演技拙劣,扪心自问,明明是你从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啊。
唉,小狐狸演聊斋,演技潦草。
“我爸这不是怕被赵阿姨拒绝了会丢人吗?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当然不许我说出去。到时候你跟你爸再说漏嘴,我那个傻爹不就成了公司里的笑柄?”姜若棠回答。
这么一说好像还挺合理,但林鹿不傻,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姜若棠之间的距离感。
他凑向姜若棠,仔细分辨着他眼底的情绪:“那……你就不怕他们母子俩对你爸爸的股份下手吗?”
姜若棠无所谓地回答:“有什么好怕的啊。赵长烽天天梦想着去打NBA,对寰宇影视没半毛钱兴趣。而且天要下雨,爹要嫁人。
没有赵云疏,也会有李云疏、王云疏。我都十八岁了,还能在那里跟我爸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想啊,等我读大学去了,我爸背着我跟赵云疏结婚了,我还不是啥也管不着?林鹿……”
“怎么了?”
“少看点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电视剧,我又不是白雪公主,赵阿姨也不是坏皇后。”
姜若棠抬眼看过来的瞬间,林鹿有一种身体某一部分被击穿的错觉。
“那……我跟你还是朋友吗?我感觉……你跟赵长烽都比跟我好了……”
林鹿泫然欲泣,就连旁边吃饭的客人都看过来了。
姜若棠叹了口气,他来吃这顿饭就是想敲打一下林鹿,毕竟自己和他同伴,老爸又和林成栋在同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希望林家父子点到为止。
“是吗?我还觉得你对白映川都比对我好呢。”姜若棠撑着筷子,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你的白映川被人围着不开心了,你找我。
你的白映川有活动了需要赞助,你也找我。在我面前,你的话题里除了白映川好像都没有其他东西了。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我都觉得自己快成为你恋爱play的一环了。”
林鹿被噎住了,姜若棠看似调侃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的心。
“那……那是因为白映川的妈妈拜托过我照顾他。”
“哦。白月好像也演过我爸爸的电影吧,怎么没见她来拜托我呢?”
姜若棠继续保持调侃的微笑。
“那个……你要是不乐意了,我就……”
“你就什么啊?林鹿,我不喜欢白映川了,你还在认为我是赌气或者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吗?”
林鹿立刻点头:“我相信你,现在真的相信了。”
是因为自己总表现得认为姜若棠喜欢白映川,所以惹得姜若棠不爽了吗?
小少爷的爱和不爱,竟然来去都如此果断。
“既然你相信了,就放心大胆地照顾、追求白映川。我无所谓,你俩开心就好。”
林鹿还是忍不住问了:“那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忽然对白映川无感了吗?”
“上头有多疯狂,下头自然也快咯。”姜若棠继续吃东西,冷不丁又蹦出一句,“你不是也在白映川的粉丝群里?还能不明白这个?”
林鹿夹着排骨的筷子忽然一颤,就掉落在桌面上了。
难道……姜若棠知道“林深处见鹿”是自己,他看到了自己在网上说的那些话,所以才会生气?
可如果姜若棠真的知道了,以他的脾气根本按耐不住,早就在群里撕自己了,更不用说现在还能平静地跟自己吃饭。
他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
两人就这样走回学校,一路上林鹿都在仔细观察着姜若棠。
路过车站白映川那个巧克力广告,姜若棠的脚步如常,没有丝毫停留,白映川对于他来说,仿佛真的成为了彻底的背景板。
林鹿的心里空了起来,这种感觉来源于未知。
从前姜若棠无论干什么,走了第一步,他就能猜到第二步,第三步。
但此刻看着姜若棠的背影,林鹿只觉得陌生。
下午上课之前,姜若棠拿着杯子去接热水泡咖啡。
没想到白映川居然也在。
“速溶咖啡没什么用的,还不如喝茶。”白映川浅笑着说。
喝茶?林鹿这杯绿茶我上辈子都喝得中毒了,这辈子恕不奉陪。
“我以前茶喝太多了,还是喝咖啡吧。其实喝什么都没用,该趴下的时候还是会趴下。”
姜若棠弯下腰,正午的日光透过衬衫,站在他身侧的人隐隐能看到他的腰背线条,充满韧性的,像是暂时低着头随时会弹起来的向日葵枝干。
白映川踹在口袋里的右手手指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就像一种试探,又像是想要敲开什么,在姜若棠的后背轻轻碰了一下。
“嗯?”姜若棠回过头来,睫毛还有脸颊上的小绒毛都被阳光衬出一层淡淡的柔光。
“如果昨晚,姜导求婚失败了呢?那么表白屏会打什么字?”白映川半带调侃地问。
“老爸别哭。”姜若棠想也不想就回答。
白映川愣了几秒,摁着肚子笑出声来,“你真不愧是姜导的好大儿。”
姜若棠搅拌完了自己的咖啡,又给另一个迷你保温杯泡了袋装茶,他没有和白映川一起从前门进教室,而是从后门绕进来,路过陆归帆的时候,随手将它放在了陆归帆的桌角。
直到下午上课的时候,趴着睡觉的陆归帆坐了起来,才看到了桌角的保温杯,上面还贴着一张便签条:我昨晚从金商回家的时候看到你了(笑脸)。
陆归帆单手捏了捏眼角,将那张便签条摘了下来。
他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跑去。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金商附近有很多白映川的粉丝,非常拥堵。
无论是凑热闹、追星还是购物,都不属于陆归帆的生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去干什么。
但周五放学的时候,那几个学生说的事情萦绕在他的心头。
姜若棠又去给白映川应援了?他果然还在喜欢着白映川吗?他知道那个表白屏一但亮起来,第二天自己又会成为同学们心目中的恋爱脑吗?
这是陆归帆第一次没有去思考做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甚至和他自己扯不上关系。
当公交车终于抵达金商双子MALL附近,陆归帆仰起头来,看到那两栋楼亮起,“我爱你”三个字让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砸了一拳,耳边是响起一阵有一阵的惊呼声,直到有人问“小云是谁”,陆归帆才猛地醒过神来。
这个表白屏不是给白映川的,而是某人在求婚。
陆归帆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坐进了公交车,他听见有人在讨论,没想到那竟然是姜怀远的求婚表白。
陆归帆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明明回程的车依旧拥堵得要命,陆归帆却有种豁然开朗的畅快感。
他打开了车窗,撑着下巴靠在窗口闭着眼睛吹着晚风,桂香徐徐而来,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看看手指间的便利贴,陆归帆轻轻拧开了茶杯,一阵桂香和着茶香扑面而来,仿佛昨夜重回。
手机里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姜若棠发来的:[你坐在窗边看风景,我在窗下看你。]
陆归帆这才意识到,昨晚回家的时候,公交车右侧的车道也有几辆私家车,其中有一辆应该就是属于姜若棠的。
他看了自己多久?
为什么不出声喊他?
陆归帆已经可以想象姜若棠坐在窗边朝他坏笑的样子了。
杯子里的桂花白茶喝完了,陆归帆下意识拿起来盖上盖子,这才发现杯子的底部印着一行小字:第12届晟市儿童画大赛第一名。
“儿童画?”陆归帆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个保温杯这么小。
莫名的,陆归帆有一种姜若棠在和自己分享童年的感觉,手里的小保温杯变得可爱起来。
放学的时候,姜若棠本该留下来晚自习,但是收到了一条来自姜怀远的消息,说是已经帮他和赵长烽请了假,小高正开车过去接他和赵长烽了,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一顿饭。
姜若棠看了之后喜上眉梢,转头敲了一下赵长烽的桌面:“晚上一家四口吃饭。”
“知……知道。”赵长烽低着头,这小子到现在还不习惯有爸爸和哥哥了呢。
一进家门,姜若棠就把鞋柜打开,指着里面的一双拖鞋说:“这是你的,以后回家自己换。”
“哦。”赵长烽好半天才琢磨出“回家”两个字的意思。
跟着来到餐桌前,上面已经摆了一桌菜,姜怀远正在醒红酒,厨房里传来赵云疏的声音。
“还有一道油爆大虾,马上就做好了!两个孩子先吃!”
年轻的赵云疏,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快乐,不像十年后被现实磋磨得沧桑的她。
姜若棠喊道:“我和长烽还不饿,等你们都来了一起吃。”
过了一会儿,一家四口还有娟姐都入座了。
姜怀远有些紧张地看了姜若棠一眼,轻轻敲了一下红酒杯,“那个……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我和云疏今天早晨就去领证儿了!”
姜若棠正在吸可乐,差点喷出来,“什么?你们就领证了?”
姜怀远和赵云疏眼可能见地紧张了起来。
“你有什么意见?”赵长烽也做好了准备,如果姜若棠瞎闹,就用武力把他摁下去。
“当然有意见!爸,给我看看你们那个红本本!”
姜怀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他了。
姜若棠一看,就捂住了眼睛,“你看!我就知道你没有修眉毛!你左边这里都是杂毛!我还给你们订了一套情侣衫就为了拍照准备的……还没到呢,你们就领完了!我还打算到了那天请造型师给赵阿姨化妆做头发呢!一辈子就这一本证,老爸你的仪式感哪里去了啊!我是你儿子啊,一点参与度都没有。”
赵云疏一听,笑出声来,“若棠是在意这个啊?没关系,等你订的衣服来了,我和你爸爸穿上再去照一次,放在家里好不好?”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姜若棠小心地把红本本合上,还给了姜怀远,“那我妈和我弟什么时候搬过来?”
赵云疏听到“我妈”那两个字的时候,筷子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她不是没幻想过和继子好好相处,但姜若棠之前对她一直很抵触,她本想着如果姜若棠一直不肯接受她,那她会退回到姜怀远属下的位置,毕竟姜若棠高三了,她不想影响这孩子考大学。
可不知道怎的,这孩子忽然就开窍了一般。
“谁是你妈?谁是你弟弟……别瞎喊……”赵长烽跟他掐惯了,这句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合适。
“诶,那我改口有没有红包?”姜若棠睁大眼睛看向赵云疏。
“有,当然有啊。”赵云疏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给了姜若棠。
“谢谢妈妈!”姜若棠喊了出来。
那一刻,他对赵云疏所有的亏欠和想要弥补的一切终于有了方向。
上辈子,他到死都没喊过赵云疏“妈妈”,哪怕她守在化疗室外,哪怕她为了给他转钱治病熬花了眼睛,哪怕她卖掉了市中心的那间老房子。
他怕自己喊了,等到自己走得时候,赵云疏会心痛,所以他只在心里喊。
妈,对不起。
妈,你休息一会儿吧。
“咦,我都不知道棠棠这么甜。”赵云疏笑着点头,眼底泛起泪光。
她这一生都在付出,都在不被人理解,因为太过较真儿而不被尊重,公司里有人说她是麻雀变凤凰,也有人说灰姑娘的美梦注定会碎,但这一刻她觉得很幸福。
他们一起吃饭,姜若棠问他们什么时候办婚礼,蜜月去哪里,能不能选高考后,带着他和赵长烽一起出去玩。
姜若棠还拉了一个家庭群,说着“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饭桌上赵云疏和姜怀远脸上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赵长烽莫名其妙都有一种危机感,那就是姜若棠比他更讨自己亲妈的喜欢。
这是什么魔幻剧情?
“妈,你去看了你的书房吗?里面的书架和书桌是我选的!”
赵云疏笑着说:“我一看到就觉得很惊讶,这不是怀远的品味,如果是他肯定会给我整一套洛可可公主风。没想到是你选的,简约大气、功能性强,谢谢你了!”
“长烽,你今晚住这儿吗?”姜若棠咬着排骨问。
“怎么住?跟你睡?”赵长烽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