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林朝,你是不是还会这么选?”
扶苏没说话,整个人如同被一层冷霜打了下来,
嬴政直接被气了个倒仰, 本来就堵得厉害, 看着扶苏这个样子, 俨然就是再现在重演一遍。
这是日后吗?!
现在不也这样吗!
“父子之情, 君臣之义, 在你眼中,竟是荡然无存?”
“儿臣绝无此心!”扶苏猛地仰起头, 目光直晃晃地看向他,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暂时无视了君臣之礼, “儿臣, 断然不敢存此等大逆不道之想。”
“眼下之局,怎不是荡然无存?”
“教你, 助你, 让你行走于朝堂, 领事历练, 难不成是让你身死的?”
“你所言所谏, 朕难道不曾听过?”
“若是真的难以容忍, 你以为你还能到今天?”
满朝文武有一个像是你这样数次顶撞, 上谏无数而不得应,朕仍视之的吗?!
就算是这等谏言, 有再三再四,那也要逐渐换地方了。
除非压根就没有权利,否则你是看不见, 王绾为何罢丞相位吗?!
若非朕欲留王绾,今日王绾就已经回去养老了,再不必再朝廷了。
“即便是那一幕真的发生,一招历练,便信此等之事,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你不是对儒家那一套有兴趣吗?”
“孔子不曾说过,昔瞽瞍有子曰舜,索而杀之,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参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其不孝孰大焉?”
“如今,你竟是有心现朕于不义,便是你的义?”
他只是有兴趣,但是他并非儒家之人,秦法根深蒂固,他亦是自小学之,但是此刻,扶苏却是顾不得这所谓的秦法,他幼年母亲早亡,唯父皇在上,如果说伴随着他年长,便距离那曾经幼时的父子之情越来越远,父皇高瞻远瞩,但是很多东西,他却是与之相悖。
的确,他可以做一个顺从之人,父皇见之亦是喜悦。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坐视,也不该坐视,而也伴随着他谏言一次次,若是能够劝动还好,若是劝不动……
局面更加恶劣。
从最开始的和颜悦色,到后来的父子关系越发僵硬,几乎少有像是现在这般的局面了。
在林朝之心声出现之前,扶苏其实已经不去想,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
在他面前,只有差,和更差。
但是他却是难以停下来。
因为他放不下。
因为他就站在这里。
即便他不是父皇子嗣,他亦是秦人,他应当尽己所能。
如果说之前他已经伴随着林朝的话,知道了父皇对他之心,那么此刻——
父皇亲口所说,亲口所言。
一切在耳。
刚刚林朝的话亦是好像一遍又一遍地锤炼在心——
“父皇,儿臣知错。”扶苏声音郑重其事,是保证,更是改心,甚至对那些事情,懊悔万分,如果就像是林朝所言,在那种情况下,他死后,真的可以看到父皇呢?
父皇会对他何等失望?
父皇是看重他的。
但是他……
大错已经铸成,再无改变的机会。
在那一瞬间,扶苏好像看见了很多,他好像就那么出现在那个境地之中。
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甚至和眼下有所重合,愤怒,失望,痛恨,甚至这里面,或许,还有比他所想更深的父子之情,所有的东西合之一处,就这么落在面前。
叩首之音,清晰至极。
寒松折戟,暖玉笼罩了一层千年冰,仿佛要把人放进去冷的片甲不留。
冰窟、深渊,甚至被他一念不慎卷着秦国生成了一场大灾,引得天下再起战乱。
扶苏此刻眼底尽是悔意,“父皇,儿臣此生,绝不再有此等不义之念。”
不得不说,看着扶苏这个样子,始皇帝终归心软了一瞬。
别人如何,他不在乎,但是扶苏眼下这个样子,他是真的知错而欲改之。
虽然一想想这种事,仍旧很气,只道,“若是再把你置身于类似之事,你当如何?”
“绝不再行此等之事。”扶苏定声道,“父皇之心,儿臣绝不当再行乱事。”
“至于真说是深处迷雾……”
“儿臣也定从其中闯出来,得见父皇。”扶苏看着始皇帝道。
闻言,始皇帝面色也稍微缓和了几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扶苏,出了声,“天下大事,绝非一言以蔽之。”
“多思,多念,多看,三思而后定,谏言不可尽听,但是也不可不听。”
闻言,扶苏定下心思,重新想着林朝所言,思索片刻,扶苏方才道,“父皇。”
“说。”
“儿臣思索之下,仍有所不解,不知当讲不当讲。”扶苏秉承着不解求知之心,看着他道。
嬴政扫了眼扶苏,直接道,“你既是说了,又有何当讲不当讲的?”
“在林朝所言那种情况下,儿臣应当如何做?”
……
……
“……”嬴政脸色在那一瞬间差点没崩住。
这个你问朕?
扶苏,你可真是好样的。
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让朕教你怎么造反是吧?!
就算是你那个局面中,朕是死的,但是现在朕还活着呢!
这不是九泉之下!
这是人间!
虽然眼下的确是遇见了这等超脱于常人难以理解之事。
也就是在此刻,扶苏见始皇帝没说话,说出了自己所考虑的,“他既是能够说到此等地步,那人……怕是绝非明主,说不得庸碌无误,但是一片迷雾之中,儿臣当如何行之?”
保持活着,是肯定的,但是——
“举兵一路,直捣黄龙,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说不得也会引起六国动乱。”
“儿臣思来想去,有了不少法子,但是诸多法子却好像也没有那么完善。”扶苏看向始皇帝,或许父皇有更好的办法。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种东西,日后不会发生,你不必去想此事。”
闻言,扶苏收回了这等多余的念头。
与此同时,扶苏也骤然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听这些东西以至于昏了头,竟是说了这等话。
这话,他不该说,更不该问,甚至这种东西他都不该去想。
“儿臣断无他想,求陛下恕罪!”
朕自然知道,不然你今天就不用出这大殿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伴随着扶苏这一句话,嬴政直接想起来了那所谓的要称职务,他顿时眯了眯双眸,俨然就是多了些危险,随即开口道,“回去面壁三日,三日内不得外出!”
“儿臣领命。”扶苏当即道。
随即嬴政起身离开此地,而也就是在即将踏出殿门之前,他到底停下了脚步。
“在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收到那个诏令。”
闻言扶苏愣了一下,而那边也已经见不到始皇帝的身影。
扶苏看着那已经空空荡荡的地方,脑海之中应着那句话,终归是叹了一口气,最终他离开了咸阳宫,朝着自己府中而去。
而离开这边的始皇帝,思绪却是略及周遭。
扶苏,无辜,不代表旁人也无辜。
尤其是他身边人。
外之高官如何且不论,就说内外勾结,这所谓的内,毋庸置疑之人,必定为内侍宦官。
可能是日后改之,但是亦有可能如今就在他周遭。
眼下他身旁的内侍,一个言顺,一个就是赵高。
言顺乃是他如今新随行之宦官,虽然还算得可以,但是本质并没有多少权利,至少现在是如此,而且就他表现来看,倒算是极为嘴严。
而赵高乃是他的心腹,手握权柄已是多年,而且赵高还是胡亥的老师,天然站在一处。
当然,同样的,因钱财权利汇聚一处,也未尝不见得是一种法子。
许之以承诺,动之以人心,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眼下之人,未必是日后之人。
一切当前,难以预料。
始皇帝不喜因不知多少年之后的事,冤枉了身边人,但是一切在心中萦绕,始皇帝心下阴沉至极。
那人坏我大秦基业,扰我命定的继承人,引得天下再起战乱频频。
大秦世居西隅,被山东各国视为蛮夷,我秦国历代君王,励精图治,到他执掌大秦政事时,已然成为七国之首,如今他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六国之地皆为大秦所在,耗费多少的心力,方能够重新到达如今这个地步。
这是何等基业?何等局面?!
冲着林朝的话来看,继任之后,必定昏庸无道,无能之至,八成都是被废的,重新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安定社稷。
的确,即便是不能为千世万世,也不该有这等人来祸害大秦社稷!
与此同时,始皇帝也想起来了林朝所言的那所谓的秦国末代帝王,甚至想来有些相像。
甚至还有一个同名之子婴。
在那一瞬间,始皇帝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联想,那联想霎那即逝。
随即,始皇帝甚至感觉自己倒是也实在所思甚多,古来未有之事,思及一处,更是离谱至极。
但是即便如此,始皇帝心下仍旧难平。
即便是只有一点相似,也一样很不舒服。
不思古来教训,不学古来经验,以至落入那等孽障之手!
这么想着,始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正赶上赵高到此前来禀告那奏章所查之事,不知道为什么,赵高在始皇帝之下,感觉到了十足的危险。
那审视的目光就落在身上,自他有感危机以来,达到了最巅峰。
……
而另一边,自打一回去,几位朝中大臣无一例外,都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向上请命,立太子于国。
虽然说一切已经显现,绝不会重蹈覆辙,但是最后一点空子,无一例外大家都想堵上。
事情当然,不可不念!
非要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太子的人选。
李斯甚至都想要游说其他人,但是眼下这个局面,怕是不那么容易。
眼下是最后的机会,到底是放逐于外,落得个无为无行,只能与鹰犬相伴,还是继续大业,就在今朝了!
只要他能够动圣心,只要陛下对今日长公子之行,深恶痛绝,一切尤为可知!
甚至说不得他还会是那个正对圣心之人!
隗状的位置,说不得就是他的,他日后更是为新帝所仰仗!
与此同时,之前因异镜之上谈王莽弄得原周礼儒家被打击的一蹶不振,道心破碎,也同样没好到哪里去的新周礼儒家,有人不信邪,在这些日子不懈的努力下,重整旗鼓,合诸子,纳百川,全天地之力,行万物之道,合乎天、地,人,乃至万物之周礼,欲献于朝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重振儒家,一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