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双眼睛, 她只看到了陌生。
叶桑桑怔愣了几秒的时间。
隔着窗，他执拗地望着叶桑桑。没有仇恨，只有陌生和好奇。
看这个样子, 是傻了吗？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报警抓人？
两人就这么隔着窗对视着。他在看，叶桑桑在思考。
还是李雨生率先移开视线, 挠着后脑茫然地走开。
【看这样子是……傻了？】
【伤成那样，加上土里缺氧。极限死里逃生, 有点后遗症也正常。】
【这就是没报警的原因吗？傻了, 不知道伤害自己的人是谁？】
叶桑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眯着眼思考李建群这个人。
李雨生傻了，不知道害他的人是谁，可以解释他自己为什么不报警。
李建群为什么不报警呢？
从李家三兄弟在村里的作风可以看出来, 他不是一个善茬。自己的儿子遭遇这么大的创伤，他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十二年都没有报复林霞和孟宁。
除非，他不知道是凶手，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留在村里的林霞没被找上门。
可这不能成为李建群不报警的理由。
李雨生的情况, 相当于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叶桑桑伸手缓缓握住栏杆，皱眉陷入思考。
这中间缺少了关键的一环，那就是为什么李建群不报警。而且李雨生活下来的消息, 村里其他人明显不知道。
李建群在故意掩盖这个消息，不想被人知道李雨生活下来了。
林霞一直在李家村，在黑夹克家, 应该是她十二年来，第一次见李雨生。
这足以证明，李雨生之前大概被限制出门了。
可能晚上才能出门。
白天出门被遇见, 是他忍不住溜出门，意外被看见？
叶桑桑想起，李雨生上门报复时，他接了个紧急电话。这个电话很重要，让他放下了报复的事，直接就带着人离开了。
那问题，可能出在电话内容上。
他去办了什么事。
这件事可能违法犯罪，或者让他得罪了什么人。
如果林霞是将李雨生扔到其他地方，造成遭遇报复或者意外这类的假象。
李建群找到了人，察觉人没死，知道李雨生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因为误会了他被伤的原因，所以不敢追究。
害怕人知道没死，出什么事，就做了什么手脚让人以为他死了或者失踪了。
怕被人发现，就将人藏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似乎就说得通为什么没报警了。
阴差阳错，母子俩没有受到惩罚。
想到李田青，叶桑桑微微蹙了蹙眉。
如果李田青不是孟宁杀的，那是不是……他就不算一个杀人犯。
叶桑桑比以前多了几分分享的欲望，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直播间的观众。
听见叶桑桑的猜测，直播间观众沉寂了好一会儿。
【如果不是，李雨生的事就算东窗事发，李雨生被判不会超过十年。】
【之前我想，人应该是孟宁杀的。现在倒是有些希望，人不是孟宁杀的，希望他还有回头路走。】
【我也一样，我希望人不是孟宁杀了，希望孟宁有个好结局。】
快意恩仇固然好，但直播间观众更想要的是孟宁不用万劫不复。
认罪悔罪，接受惩罚。
最后卸掉所有负担，清清白白做人。
不然他注定一辈子深陷在阴暗面中，为曾经做过的事情惴惴不安，永远不能好好生活下去。
叶桑桑赞同他们的想法，孟宁和林霞，深陷在杀人这件事的阴霾中。
林霞在李家村，近乎固执地等待结果，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孟宁不敢接受喜欢的人的喜欢，在沉默中等待那场不知道何时开始的审判。
林霞的死，让孟宁重新回到李家村。
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最终的结果清算，就连叶桑桑自己都不知道。
她可以获得事实真相，却掌控不了最终的结果。
看着李雨生消失的方向，叶桑桑在思忖接下来怎么走。
如果她猜测没出错，李建群很护着这个儿子，不会允许儿子被发现的事传播开。
正好，她也有些疑惑想要知道。
跳动时间线，出乎叶桑桑预料的是，孟家军找上门来。
他开口询问叶桑桑要在老家住多久，要不要种一些地，他重新分一部分给她耕种。
老一辈的想法是既然回来了，那就要自给自足。
不然就是坐吃山空。
孟家军对孟宁这些年不回来颇有怨言，只是想到侄子一个人在家，又觉得可怜，心里难免心软想着能帮就帮。
“我待不了多久。”
叶桑桑轻声回答。
不管是做一个了结，还是要做什么事，都待不了多久。
“那好，地我就种着，等你什么时候回来要种都可以，不让它们荒废了。”孟家军挽了挽自己的袖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叶桑桑望着窗外：“好。”
田园生活，希望孟宁还能过上吧。
“对了，我听村里人说，你爸当年偷钱的事，是李家兄弟陷害的。这事儿是真的？”
刚才的事是他没话找话，这件事才是孟家军想问的事。
当年他哥被打那么惨，李家兄弟得理不饶人他不好说什么。现在一看，感情是贼喊捉贼，太丧良心了！
他就说他哥多老实一个人，怎么去偷人钱。
叶桑桑将那件事又说了一遍。
孟家军气得直拍大腿，怒骂李建峰不做人，李家三兄弟都是缺德的。
【叔叔还是很有气性的。】
【叔叔做得不少了，以前肯定没少帮母子俩。】
【看不惯侄子不及时回母亲的葬礼，也没有恶语相加，挺好了。换成是我，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当面怒骂白眼狼都是有可能的。】
孟家军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拉着他就往李家去。
“我们得去要个说法，道歉，还得去我哥坟前道歉，你也太好脾气了。”孟家军似乎早就有打算，不多时就电话喊来了儿子女儿，加叶桑桑四个人去了。
婶婶没来，她回娘家了。
村里人都被吸引来了，李建峰被旧事重提，面上根本挂不住。
被孟家军大骂缺德，辱骂了半个小时后，终于服软最终被带着买了花，去孟家浩坟前道歉。
如果是十几二十年前，自然不可能，李家在村里十分团结。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打起来可以叫警察，李家的人外出工作后，各有各的利益，联合起来的概率变得很低。
加上孟家军这个老实人一朝爆发，李建峰被吓到，不得不服软。
【这要换成剧情，这是主角做的事哈哈哈哈。】
【孟宁性格虽然不软弱，但温吞内敛，做不到这些。】
【还不错，总算等来了道歉。不管接不接受，加害者道歉是必须的。】
叶桑桑望向孟家军愤怒的脸，或许十二年前，孟宁的不求救，是错误的选择。
李建峰的错误选择是陷害孟家浩，孟宁的选择是没有求救，选择解决要将他们害得无法立足的李雨生。
唯一能留给别人的，只有警醒，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选项。
孟家军感觉到叶桑桑的注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伤心的，不然也不会记得这么多年，还去逼问李建峰。只是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叶桑桑垂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人们都爱用过去就过去了来安慰自己，却很难真正做到让这件事真正过去不再在意。
孟宁年轻气盛，过去发生的事又足够让人记忆深刻，他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做到朝前看。
堂弟和堂妹走在前面，转身表示先回去了。
他们也往前走，很快走到岔路口。
临到岔路口前，叶桑桑突然叫住了孟家齐：“叔，当年我爸爸摔到水渠里，是你发现还是别人发现的？”
叶桑桑的话让孟家军愣了一会儿，挠了挠后颈，思索了好一会儿。
毕竟是二十一年前的事，即使记忆再深刻，也需要时间回忆。
叶桑桑站在原地望着，没有催促，等待孟家军回忆。
“不是我……但是谁我一时还真记不起来，”他皱着眉思索，看向叶桑桑：“等我想想，年纪大了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叶桑桑点点头，目送孟家军离开。
【桑姐怀疑当年孟家浩的死，不是意外？】
【可能是天黑踩滑了吧，不过不管是不是意外，追求真相总没有错。】
【我相信桑姐的判断，如果不是意外的话，凶手会是谁？】
直播间活跃起来，毕竟要真不是意外，那杀人凶手会是谁。
这背后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都是未知的。
今天这场骂战和道歉，李建群没有参与。
他看起来不太关心这件事。
不过很快，他应该就要找上门了。
晚上，叶桑桑打开了窗户睡觉。
一直等到后半夜，李雨生才到来。
叶桑桑能感觉到，他潜意识里害怕她这个差点杀死他的人，靠近的时候眼底带着警惕。
叶桑桑像昨天晚上一样，站在窗户旁，静静等待他接近窗户。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才站在了窗户前。
她伸出手，拿出自己准备的糖果。
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对傻子来说诱惑力比什么都足。
叶桑桑笑了笑，有些奇妙。
过往恨不得对方死的仇敌，在多年后，站在了窗户里面和外面，“和平”共处了。
【桑姐准备做什么。】
【李雨生之前那么嚣张，现在变成傻子，还是不能见光的傻子，真是报应啊……】
【这就叫报应吧，没死算命大，傻子算报应。】
观众看着他剥开糖果彩色的外衣，喜滋滋将糖塞到嘴里，没有半分同情。
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同情。
叶桑桑笑着望着他，伸出手，穿过窗户栏杆的缝隙，拿起李雨生的帽子。
月光下，他的头部有一处明显的凹陷。
那是她亲手砸下的。
叶桑桑拿着帽子，连同帽子一起收了回来。
李雨生帽子被拿走，在意了一瞬，很快又被糖果吸引了注意，忘记了帽子被带走的事。
吃完后他定定地看着叶桑桑，眼中难得带上了两分思考。
思考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捂住了脑袋。
叶桑桑静静地看着，任由他打量自己的面容。
非常坦然。
【这个眼神，不会是要记起来什么吧！】
【桑姐你不怕他记起来，报警抓你吗？】
【看着这场景，我微妙感觉到了刺激，桑姐你真是把追求刺激贯彻到底了啊！】
【哈哈哈哈，前面的姐妹，你的话让我幻视一个古早梗。】
叶桑桑瞥了一眼直播间，她确实有一些想找刺激的想法。
当然，这都是建立在走副本剧情的情况下。
李雨生松开了捂住脑袋的手，疑惑打量叶桑桑好一会儿后，皱着眉收回了视线。
或许是觉得叶桑桑这里并不好玩，他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叶桑桑叫住了他：“等等。”
他能简单听懂一些话，停下了脚步。
叶桑桑再次从口袋里掏出四五颗糖果，放到他手里。
李雨生脸上出现憨傻的笑容，快速将糖果握紧。环顾四周后，将糖果放到了口袋里，又拍了拍口袋，确认了糖果在包里后，才再度转身离开。
叶桑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低头看着手里的帽子。
这个举动很简单，她要李建群知道，她看见了李雨生。
帽子少了他第一眼就能发现，糖果代表她和李雨生有正面接触。
简单的套路，对龟缩不敢出来的李建群却很好用。
他在意的，捂了十二年的事，被人发现了。
又一个夜晚，大地的月色不似之前明亮，半个藏在了云里。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叶桑桑打开门，如她预料的那样，门外的人是李建群。
他没带手电筒，甚至没用手机照明，怕被人知道他来了孟家。
看着厅堂的灯，他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叶桑桑侧身，让他进屋。
“你想做什么。”李建群单刀直入，眯着眼危险地看着叶桑桑。
他长相偏阴鸷，气势一时间竟然有些唬人。
只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当年那个必须隐忍的人。
她望着李建群，拿起饭桌上放着的黑色帽子：“还给你啊！”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甚至给人一种温度都下降了几分的错觉。
叶桑桑直视他的视线，嘴角带着笑，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帽子，再次说：“不收吗？”
“你知道了什么。” 李建群伸出手接过帽子，将帽檐攥在手心，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叶桑桑。
叶桑桑没有回答，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一口茶后才说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我该知道什么呢？”
这样的回答，反而更让李建群怀疑。
他当初费尽心机，才给自己的儿子办理了假死亡证明和火化证明，就为了躲过那家人寻仇。
如果被人知道他儿子没死，以那家人现在的位置，肯定不会放过雨生和自家人的。
面前的人模棱两可地回答，让他心里忐忑不安。
她知道了什么？
还是故意这样说，诈他？
叶桑桑望着他眼底思绪翻涌，心里确定他确实不知道十二年前的事。同时她也确定，李建群还在顾忌什么。
不过她不确定。
是李建群法盲，不知道傻子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还是得罪的人有背景，被人知道了要被清算。
以及李雨生十二年前究竟做了什么事。
她垂眼看着茶水，淡定非常。
这个时候不能说话，要等对方忍不住，乱了阵脚露出破绽。
“你听到雨生的电话了？”
过了一会儿，李建群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焦急的试探。
他听儿子的朋友说，儿子去镇上前在孟家，在孟家接了电话才走的。
如果她知道什么，那肯定是从那通电话来的。
叶桑桑抬眼看着他，两秒后垂眸：“听到了一些。”
“你想怎么样？” 李建群迫不及待开口。
他望着叶桑桑，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意味。如果她知道得太多，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叶桑桑琢磨着他的激动程度，抬眼看着他：“当年我爸的事，你不该道个歉吗？”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李建群一愣，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当年的事。
昨天李建峰的事他有耳闻。
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道歉？
他怀疑的视线扫过叶桑桑：“我确实该道歉，不该没问清楚就动手。如果不是你查出来，我都不知道冤枉了你爸。”
叶桑桑笑了笑：“真是现在才知道的吗？”
李建群心脏因为这句话快速跳动了好几下，他有些慌乱辩解道：“是，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要不是你质问李建峰，我还不知道当初冤枉了人。”
“对不起，改天我去你爸坟前道歉，为我的误解道歉。”
他说完，目光落在叶桑桑脸上。
叶桑桑看着他，露出真诚地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雨生的事，还希望你保密。藏着掖着没什么秘密，我就是不想被人笑话有了个傻子儿子，你也知道村里人多势利。”
他低着头，仿佛一个极爱面子的人。
只是他的目光不自觉打量着叶桑桑，想看看她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
叶桑桑微张着嘴，眼神透露出几分心软道：“确实，村里人太势利了，嘴巴也碎。”
李建群重重松了一口气，笑着附和道：“是啊！还是你们这些小辈好，不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将帽子收到自己口袋里，眼神里全是放松。
通过刚才的对话，他大致清楚。
面前的人只是有点猜测，实际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
拿走帽子给糖的目的，就是为了孟家浩那点微不足道的冤屈，想让他给孟家浩道歉。
这些人就是这样的，把一点冤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要是他掌握把柄，非得弄得清清楚楚，让仇家狠狠栽一个跟头才行。
他站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些微的轻蔑，低着头声音却带着可怜的味道说：“雨生的事，叔希望你别说出去，这件事就你和我知道。”
“过去的一切恩怨，都是叔的错，以后你在村里遇见什么麻烦都来找叔。只要能帮上忙的，叔都会尽力帮你。”
他说得真诚极了，好似年老了，终于良心觉醒了一般。
叶桑桑也站了起来，十分干脆果决道：“好！我相信叔是真心悔过！雨生的事，我不会对外面人说的。”
李建群感激一笑，又寒暄了几句起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正准备开门出去。
“叔，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叶桑桑站在他身后，幽幽说道。
李建群回过身，朝着叶桑桑笑：“你说，只要叔知道的，叔都会说。”
“没什么，就是想问，发生一样的事，算不算报应？”她淡声开口，眼睛看着李建群，像是真心疑问这个问题。
发生一样的事，自然是指孟家浩磕到头和李雨生头上的伤。
这句话犹如扎心的刺儿，李建群眼中凶芒一闪而过，眯着眼顿了两秒才忍住心底的愤怒。
“或许吧。”
他说完，还是忍不住，按下门把手开门快速离开。
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乱了现在平和的局面。
【哈哈哈哈哈，气死了吧。】
【就喜欢坏人这种不忍也得忍的样子。】
【就是报应，就是报应！】
直播间欢乐的弹幕不断，叶桑桑盯着门。
有时候，人在愤怒中，会不自觉透露出一些信息。
李建群那句或许吧，透露出的是他的心虚，他和孟家浩的死有关联。
如果真的和他无关，从整件事来看，他第一反应应该是质疑。
毕竟真正诬陷孟家浩的人是李建峰，他是属于被蒙蔽的人。
从一些层面来说，对这样的情况，人们喜欢说无知者无罪。
人是会为自己开脱的。
只有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才能暴露一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有过度解读的成分，但也能确认一些事。
李雨生不再出现，李建群应该是想把他关到叶桑桑离开李家村。
孟家军还是没能记得当年谁来喊他，主要当时太混乱了，他亲哥离开，他一心扑在了去找人上。
唯一记得的，是那人在很慌乱喊，喊了他哥掉水渠里后就跑了。
二十一年前的事，记得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叶桑桑不能强求，只能寻找其他突破点。
只是没等叶桑桑思考出这个突破点，不速之客登门。
叶桑桑打开门，看见熟人。
还没开口，对面就已经拿出证件，严肃道：“孟宁，我们怀疑你和李田青的死有关，请你随我们回一趟C市，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