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色的血液在雪上蔓延开, 白色和红色的界限分明，流动的血液不停地向着干净的雪浸染。
在学校白色的路灯下，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张欣没有丝毫迟疑跳下来, 甚至没有给申复兴留下劝说的机会，却在濒临死亡的关口后悔了。
她朝申复兴喊的不是不甘心，不是怨恨痛苦。
是她想老师救她, 让她唯一信任的老师救一救她。
救救她，就在申复兴面前。
这一幕的震撼, 足以撼动申复兴自认为已经冰冷麻木的心。
他走到张欣面前, 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眼泪汹涌落下。快步走到张欣跟前，雪花渐渐落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
明明雪花并不多，没有遮盖住她的脸庞, 他却在那一瞬间不敢认出面前的人是张欣。
听到张欣的请求，他跪倒在地, 手哆嗦着掏出自己兜里的手机。
“……别……别怕，我打医院的电话……对……打120……打120……”心疼到极致的眼神里，带着怎么都控制不住的害怕, 他承担不起这个生命在他面前逝去的痛苦。
他几次因为控制不住，手机掉落在地上。
“呜呜呜呜，120吗……救命……德……德明高中, 救救我的学生……”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和啜泣，打完电话的他几乎虚脱。
拨打了电话的十几秒后，他终于冷静下来。
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欣, 他表情满是心疼。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头发安慰她，可又怕碰到她可能碰撞到的伤口, 整个人因为害怕僵在原地。
看着她即将闭上的双眼，他俯身用颤抖的声音喊，“别睡……我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别睡……别睡……”
“……好……好……老师……”张欣睁开半阖的双眼，朝申复兴说。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或许是求生欲太过于强大，张欣听着老师的话，坚持没昏迷过去，迎来了抢救的时机。
【哭死了，所以，张欣没死吗？我真的希望她没死，呜呜呜呜呜呜我承受不住。】
【感觉张欣救不回来了。虽然我私心希望不要出事，但是肯定有什么让申复兴产生了变化。】
【张欣太可怜了，迟了一步，没有在跳楼之前想清楚。我真心希望她不要有事，度过这场劫难，就算这个希望不太可能实现。】
直播间看着这一幕，有种奇怪的感同身受的害怕。
即使他们已经预感到会是怎么样的，可在面对的时候，还是会产生害怕。
那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事，张欣曾经鲜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于观众来说，这一切就是真的。
所以在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会产生惧怕。
如果观众是上帝视角，叶桑桑就是站在现场的上帝视角。
她看着申复兴在救护车来后，拨打了教导主任徐山和校长的电话。
张欣的跳楼在假日的夜晚，原本没有惊动很多人。
可这一通电话，就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惊起湖面下的鱼儿。
惊起那些隐藏在幕后，真正造成这一切的凶手。
教导主任徐山是距离医院最近的人，张欣被送到医院后，徐山第一个到，后面来到的是沈衢的父母，以及他们口中关心同学而跟来的沈衢。
校长因为外出探亲，委托了教导主任徐山处理这一切。
申复兴已经恢复了谄媚讨好的模样，告知现场的情况，随后又电话通知了张欣的父母。
张欣的父母最后到达医院。
如果他没有听见那段避开他谈论的电话，或许张欣的死，就如同一粒灰尘落地，惊不起任何波澜。
“医生说了，救下来希望渺茫，我希望你们快点做出决断。”徐山说。
他是在楼梯间，对着张欣的父母说的。
申复兴站在门后，叶桑桑站在门缝处，目睹张欣父母犹豫不决的眼神。
毕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做不到轻易放弃张欣的生命。
“孩子是在学校出事的，你们学校有义务出钱给小欣治疗。”张欣的妈妈犹豫后，将矛头对准了徐山。
张欣的爸爸没有开口，只用沉默表达对妻子话语的支持。
徐山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驳，他看向楼梯上下，目光落在消防通道半开的门，确定那里没人后，才再次开口，“五十万。”
叶桑桑看向申复兴。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申复兴的瞳孔紧缩，整个人站立不稳，后退靠在墙壁上死死靠着墙壁。
按照电影电视剧的场景，此刻的他会因为发出动静，躲藏坏人没能听见凶手的阴谋。
现实是申复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听到了真相。
张欣的父母因为一瞬间的震撼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徐山。
“放弃抢救，学校给你们五十万。”徐山冷静至极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欣的爸爸按住想要抓挠徐山的妻子，极力掩盖自己贪婪看向徐山，“一百万。”
现场陷入沉寂。
徐山最终选择掏出手机，低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好，一百万，你们放弃治疗。”
这桩交易悄无声息又迅速完成。
申复兴看着张欣的父母在放弃抢救同意书上签字，表情麻木到了极点，神情漠然。
见张欣最后一面时，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张欣的父母看了一眼，似乎是心虚，躲了出去。
沈衢静静地俯视着她，仿佛即将死亡的是一只蚂蚁，而他是决定蚂蚁生死的人。
沈衢的父母面无表情带走了儿子，病房下留下的只有徐山和申复兴。
徐山毫无波澜看着张欣，眼中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有看着她渐渐咽气的轻松。
只要死了，那些事情就不会再生出事端。
申复兴站在那里，眼中空茫一片。
病房除了张欣逐渐加重又放缓，最后消失的呼吸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为什么这么平静，连哭一声都不愿意吗？都在等她死？！】
【我以为受害者的死亡，会让人无比撕心裂肺，看完后我只剩下了愤怒和无力。】
【即使再努力，也救不回她，张欣想活下来啊……】
直播间看着这一幕，剩下的只有难过。
为张欣难过，被人放弃的张欣，最后的求生机会依旧被无视。
在叶桑桑眼中，申复兴平静得可怕。
她无从得知他内心的想法，只是眼神中不断积累的，是一种无力的愤怒。
房间里最后剩下的是申复兴，他给张欣整理了头发，看着安静睡去，再也说不出话的人，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恍惚。
申复兴眼中向日葵一样的学生，在他面前瞬间凋零，永远不会再散发光彩。
他起身，目光落在张欣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那是护士归还回来的。
拿起手机。
张欣没有丝毫的防备心理，手机密码是最简单的一到六。
申复兴并不傻。
德明作为私立高中，由资本控制。
只是抢救，张欣是死是活对学校来说没有影响，怎么会拿出一百万压下这件事。而且是买断张欣的生命，明明她可以活，可却一定要她死。
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张欣的死亡绝不简单。
打开后，触目惊心的聊天记录不断涌现在申复兴面前，看着上面的对话和照片，申复兴一瞬间懂了很多。
他攥紧了手里的手机，复又缓缓松开，重新放到桌面上。
徐山再次去而复返，拿走了手机。
只留下一句话，“你也算幸运，撞见这件事，下个学期结束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也就是说，之前其实是没有打算给。
而现在看见张欣的死，他沾光了。
叶桑桑看着申复兴扯开一抹笑，徐山着急复命，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转身离去。
他望着夹杂着哭和笑，面容扭曲的张欣父母。
看着他们领取死亡证明，火化掉张欣的尸体，然后将张欣安葬在公墓。
德明是私立高中，每学期的学费就要六千块，张欣家不穷。
只是张欣得到的爱和钱不多，随时随地都可以断掉而已。
好像一切就那么结束了。
轻飘飘地结束了。
期末考试结束，发放成绩的那一天，申复兴一如既往站在讲台上，宣布成绩和发放作业卷子。
在他离开时，整个教室欢呼起来。
“砰”
一声彩带礼花的声音响起。
申复兴回头，是沈衢取出了一个礼花，在教室里拉开，散开的彩色礼花飘得整个教室都是。
他的眼睛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自己的骄傲。
在明亮的灯光下，晃得让人刺眼。
梦境在这一刻结束，不再有多余的画面。
叶桑桑坐起来，也有一分恍惚，她有些懂得了。
一边是暗淡灰白，永远无法再闪耀的星星。一边是闪闪发光，拥有美好前途的沈衢。
那一瞬间，申复兴藏在心底愤怒，全部转化成了恨。
不需要多激烈的言语，不需要多么强烈的情绪。在所有人没察觉的那一刻，一切发生转变。
【人性复杂，只在这一刻，就有了转变。】
【他或许也觉得讽刺吧，所有人都在张欣的死亡中获得了好处。啃食着学生的血肉，他以为自己能接受，可在这一刻他发现一点都接受不了，甚至为此感到愤怒。】
【他本来就孤家寡人，到头来发现那些自己追求的东西没有一点意义。属于是在沉默中发疯了，然后发疯创死这群垃圾，让这群垃圾下地狱。】
梦境结束，观众回顾看见的一切，心中的情绪沉重难言。
他们懂了，那一幕太刺眼了。
刺眼到让人感到从心底散发出愤怒，只是单纯的恨，恨他们为什么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恨为什么一切就这么过去。
叶桑桑从床上起来，洗漱后看了看手表。
直播间开始疑惑起来，因为这次没有触发任务。
叶桑桑垂眸，唇角微微下压，“让我猜猜，这次死亡的，是徐山吧。”
【叮，触发犯罪任务。】
【游戏任务：杀死徐山。】
【资料正在发放中，请查收。】
叶桑桑话音落下，游戏系统迅速响应，相关资料全部出现在叶桑桑面前。
【该死，游戏系统你是见气氛太沉重了，来调节气氛的吗？】
【前面的网友，你还是太委婉了。我只想说，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转变我们的情绪啊，阿西，该死的游戏智能。】
【游戏系统你……服了，不过确实对转换心情有那么点帮助就是了。】
直播间观众们怒骂着游戏，又爱又恨。
叶桑桑无所谓，一边拿钥匙一边翻开资料看起来，到学校下车的时候，基本看完了游戏发放的任务资料。
申复兴还是有那么一点仪式感的，比如徐山的死，是被吊死在下水道里。
嗯……比较脏污，非常不清白的死法。
相比另外四个人，另外四个人是影射他们做的事。他们迫害那些受害者，却让人以为他们是自杀。
意外地遇见共鸣，其实是早就设下的陷阱，故意引诱人掉进去。
所以他们的死充满了意外，却又像是在自杀。
但徐山不是，这个人表面清白，实则在阴暗的角落充当别人的走狗。
申复兴或许是觉得，这样的人不配获得一个体面的死法，所以选择了看起来惊悚的吊死在下水道。
除了接下来的行程比较赶，还有一个沈衢以外，叶桑桑没有其他问题了。
麻绳上次还剩下了一截，杀徐山用不了多少，叶桑桑甚至不用准备。
计算了一下时间，叶桑桑到达学校，开始正常上课。
今天沈衢已经到了学校，淡然得好像不像死了三个同学。至于为什么来，大概是对中洲国家长来说，就算发生天大事也不能不去上课吧。
看见叶桑桑，沈衢面上带着不屑。
他昨天晚上已经坦白他后面做的所有事，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即使对他多有不满，也立刻反应过来后面可能会是什么人在搞鬼。
现在他们已经在调查受害者家属，包括张欣的父母。
至于申复兴，他父母会很快让他闭嘴的。
辞退不至于，因为这个人还是知道点东西的。要是现在辞退他，难保他不会对警方和其他人说关于张欣的事。
不然上次薛奇死，他肯定会被辞退了，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当然，他也不会留太久的。
他父母不会让这样的威胁留太久。等从徐山那里拿到手机，清除掉所有证据。抓到幕后对薛奇、齐术、张峰军他们动手的人，警方那边结案，一切掩盖下去，就可以叫申复兴都滚蛋了。
他还会被整个城市的教育系统婉拒，到时候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
这是昨天他和父母商量后，得到的万无一失的做法。
他相信，凭借他父母的非常手段，一定可以在很快的时间内找到藏在幕后的人。
想到这里，沈衢露出笑容，低头发着信息。
上学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父母其实想着在家补补课。可在家补课全天都要被看管着，手机也不能玩，哪有在学校自由。
叶桑桑无视他的动作，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跳不了时间线，他只能这样一点一点走时间线了。
不过这也给了叶桑桑一点思考的时间，琢磨一下警方的进度，以及沈衢父母的进度。
算起来，徐山堪称心机深沉。
他拿走的手机，大概率谎报了信息。不管交没交上去，肯定都会给自己留下后路。
沈衢父母没辞退他，肯定是张欣这件事还没完。
徐山要这么为沈衢的父母服务，那背后的人或许已经不能庇佑他，或者不愿意庇佑他。
沈衢的父母要是想得到徐山手里的东西，威逼利诱是肯定的。如果是威逼，或许自己可以稍微利用一下，影响一下警方的判断。
叶桑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仔细点开查看了一下案件的照片资料。
看着腹部和身体上不太明显的青紫，大小和位置不一，前后都有一点分布。
申复兴不会只用拳头报复，那这个痕迹的来源，大概率是沈衢的父母。
看脖颈处的伤痕状况，是两条交错的勒痕。
申复兴有报复心理，却没有折磨徐山的想法，是直接勒死后带走吊在下水道里。
动手简单利索，还让对方死得其所，所以叶桑桑说他还算有仪式感。
看资料给出的时间，叶桑桑笑了。
“咚咚”
两声敲门声传来，面色有些发白陈路站在门口。
叶桑桑看向他，“进来。”
陈路犹豫了两步，最终脚步迟缓走到叶桑桑面前，“老师……”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生病了？”叶桑桑带着和煦温和的笑，然后站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
陈路双眼发直，抬起头死死盯着叶桑桑，“老师……你……我听见沈衢说……”
【！！！听见什么了！】
【还有陈路这个戏份呢！】
【桑姐，你要开始百口莫辩了吗？】
直播间沸腾起来，准备听陈路说他听见了什么。不过可以猜到的是，大概是听见一些很惊悚的东西，不然陈路不会是这个反应。
叶桑桑也比较好奇地看着他，思索他听见了什么。
只是这一次，或许不如上一次好圆。
“咚咚咚”
就在这时，意外的敲门声再度传来，打断了陈路说话。陈路似乎处在惊恐之中，被这个敲门声吓得抖了抖。
叶桑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陈路一起看向门口。
许悠带着孟姚走了进来，看见叶桑桑，许悠已经轻车熟路不要叶桑桑说什么便走进来，有些感慨道：“又见面了申老师。”
相比以前，许悠这一次话语里的攻击性小了很多。
大概是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沈衢身上。
叶桑桑伸出手请两人坐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两人。
“我们找申老师，是想问问张欣的事。”孟姚率先开口。
叶桑桑表情微变，随即叹息一声，“这件事……我知道。”
“关于张欣的事，您知道多少呢？”孟姚问。
叶桑桑看向一旁的陈路，朝他笑了笑，“去给两位警官倒杯水。”
陈路乖巧地点头，去办公室的饮水机里给两人倒水。
水杯放下后，陈路站在了叶桑桑身后。
叶桑桑看了他一眼，才说出关于张欣自杀的情况。主要围绕的是张欣的性格以及家庭来说，其他关于沈衢的信息，她一个字都没说。
“我们听说，您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孟姚说。
叶桑桑听着孟姚的敬称愣了两秒，点了点头，可惜得叹息一声，“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跳下来了，送到医院也无力回天，可惜了。所以我在上次被审讯时说，学校每年都会跳那么两个……”
孟姚看向许悠，见许悠颔首，继续询问去医院的有哪些人，当晚是什么情况。
叶桑桑删减了楼梯间听到的对话，还有关于手机的事，剩下的全都和两人说了。
除了一部分没说，叶桑桑说的都是实话。
两人听完目光相对，记录后站起来和叶桑桑告辞。
叶桑桑站起身送两人。
许悠视线落在叶桑桑身边的陈路身上，“这位同学看起来有点不对。”
“他刚才……”
“我肚子不舒服，疼得很，想来找老师请假去校医室去看看。”
陈路听见许悠的话，立刻开口说。
许悠没在意陈路，点了点头带着孟姚转身离开。
见人走了，脚步声也远离，叶桑桑回头眼睛看向陈路。
陈路眸光闪躲，嗫嚅了半晌，最后鼓起勇气哆嗦着问，“老师，我……张欣……沈衢……薛奇的死……”
“他们还能追上……”叶桑桑坐在椅子上，拿起杯子喝了口茶，随后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陈路。
陈路嘴角下压，显然不会去。
“我不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茫然看着叶桑桑的双眼，低声呢喃。
叶桑桑叹息一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陈路低下头，胸膛不断起伏又落下。最终深深看了叶桑桑一眼，最后咬着牙转身离开。
【吓死我了，还以为陈路会说。】
【看来陈路了解还挺全面，真是个事故体质。】
【换我也不说，真的。】
直播间看着陈路离开松了一口气。
还好前期处理好了，不然现在很难取信陈路。
这个案子的最出乎意料的难点，就在陈路这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人身上吧。
时间很快过去，天空也久违地下起了雨。
准备好后，叶桑桑看着满意离去的沈家保镖，脚步踩上楼梯。
一步一步，叶桑桑很快走到三楼。
徐山家打开的大门，似乎也在欢迎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