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可久留

迅速研究明白如何转移母鸡注意力以方便捡拾鸡蛋后,郭嘉其实就不怎么往鸡圈里转悠了,但是这几天,他突然开始研究起如何通过喂食让鸡群有秩序的集结,让去哪就去哪。

陆离觉得再让郭嘉研究研究,这个养鸡专家的称号自己就要保不住了。

郑玄也看到了郭嘉的研究,无奈的叹了口气后,今天给他们两个单独授课的时候就拿这件事情来说事,问郭嘉为什么这么做,问陆离如何看待。

郭嘉笑而答之:“此类畜生素来少智,以食驯之,长久之后,隐有得智之相。庸人视之,多以为其神异。神异在鸡否?神异在人矣。”

这话说得,看起来好像又在说鸡、又在说人,还隐隐自夸了一把,实际上结合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这说的全都是人,平铺直叙中满满的都是阴阳怪气。

而陆离的看法就更简单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而已。”

这互文用的,也是满满的阴阳怪气了。

今日课堂阴阳怪气浓度过高,两人看着彼此,就差笑着来句英雄所见略同了。

郑玄也是无奈,知道两人这番话语产生的原因。

事情非要说的话,也挺简单的,不过是陶谦的某位贪财的部下无意间犯到了他们身上。

陶谦很快意识到情况,也立刻就处了,惩罚了,偏偏在俩人这里还没有过去呢。

不过他们也算是给陶谦面子了,也就在这里阴阳怪气一样,没有真的做什么,不然陆离要是写一篇什么,陶谦那才是丢大人了呢。

其实那人倒也没有直接冒犯到他们身上来,陆离虽然现在不佩玉了,可就那张脸摆在那里,也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

就算认不住出来,能够长这么一张脸的,看起来那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

真正被险些伤害的,是郑玄门下的一位弟子。

陆离给出的阴阳原因是:“陶刺史并不是真心觉得他那位部下有问题,他只是怨怪那位部下得罪的人是我们而已。”

说白了,要换成是什么无名小卒,这事可能也就那么过去了,对方半点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似乎跟陶谦爱民如子的人设有冲突,但是在这个时代,还真的没有什么冲突。

他们爱民,却不爱具体的民,而且在这个已经开始比烂的时代,所谓的爱民还真的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爱。

郭嘉的言语就更是锋利了:“贪心不足蛇吞象,他的部下如此作为已为常态,哪怕犯到了这里,却也只是宽而相惩。看似惩罚,实则纵容,以我观之,那陶恭祖日后定然会栽在这种事情上。”

打狗要看主人,同样的,狗要是咬了人,那也是要找主人算账的。

郑玄对于郭嘉的话未必相信,但知晓对方“郭乌鸦”大号的陆离是真的信的。

有句话说得好啊,这世上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郑玄看着这俩人,只觉得是真的很无奈。

自从郭嘉来了之后,陆离的情绪明显积极向上了不少,像是找到有趣小伙伴后自己也被感染活泼了。

将近十岁的年龄差距,在俩人之间好像完全不存在,分分钟就开始无话不谈起来。

但原本还喜欢披着层体面的陆离,现在越来越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了是怎么回事。

也就郑玄没有见过洛阳陆侍中状态下的陆离,不然他会知道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以及阴阳怪气在某方面才是陆离的本体,体面不过是一层虚假的外衣而已。

总体来说,俩人似乎都对彼此造成了某种积极方面的影响,也是真的越来越不把郑玄当外人了。

哪怕这年头讲究一个师者如父,但本爹并不想要见到你们俩人的这幅真实样子好吗。

不过这俩人虽然实诚,却也没有真的全完实诚。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尽管郑玄始终拒绝仕途,可他其实清楚,陆离他们这样才能在这个世道中活得好。

哪怕他们俩人现在不是种地就是养鸡,但很显然他们不会是一辈子做这些事情的人,他们对于仕途是有着追求的,也必然会出去践行自己的追求。

有些鸟儿生着华丽的羽翼,却并非要被养于庭院之中的观赏之物,而是要一飞冲天去叫世人皆赞的。

陆离天厌之的面相让人不免担心,可是考虑到之前顶着这幅面相也没影响他功成名就,似乎又不需要担心了。

至于郭嘉,如果说陆离的“天厌之”让人看不懂,对方在短命跟长寿之间反复横跳的情况,就更让人看不明白了。

有的时候人到了这个已经要对于一切进行总结归纳的年纪,突然遇到一个接着一个的例外,真的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

郑玄现在注《周易》,都总是忍不住想要在后面加个“世事无常,万事皆无绝对”。

这事被陆离知道后,他虽然学不好《周易》,但不妨碍他帮忙提建议啊。

他就笑着对郑玄建议道:“先生何不在一切的最开头加句提醒,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这句剑三歌曲《晴雪夜》的歌词,被陆离这么一说,却好像是他前半生的写照一般。

当时郭嘉也在,注意到俩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陆离不由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没多长的胡须后就又被自己刮掉干净的下巴,他挺想解释其实没啥“情深”,但又好像越解释越像掩饰……

陆离:“这是我多年前无意间听到的言语……”

两人给了他一个明白的眼神,险些将陆离给噎到。

眼看着后世传唱度的任务进度条前进了不少,算了,就这样吧,随便你们怎么想好了。

不过郑老师,虽然你没有给我熬过白粥,但你真的好宠我啊,我敢说,你是真的敢写啊?!

今日授课结束,两人出门后就目标明确的来到鸡圈前。

都不需要提前说什么,俩人到了之后已经开始挑上到底要吃哪只犒劳一下今天的默契了。

陆离指了指那只蹦跶的第二欢的:“这只如何?”

郭嘉却指了指自己最近最得意的那只蹦跶的最欢的:“我想看看再失去领头之后,第二会不会成为真正的第一。”

没有任何需要纠结的,选好之后陆离就进去抓鸡了,而郭嘉在对方进去之前就离开去烧水了。

郑玄收到来自两位学生孝敬的鸡汤,只觉得这俩人真是……

在屋里喝着鸡汤,吃着鸡肉的两人,眼睛稍稍一眯,活像是两只狐狸。

虽然对着郑玄就陶谦部下的行为以及他本人的隐隐纵容阴阳怪气了一把,但这事还真的不是过不去,而是确实过不去。

其中产生的结果之一,就是他们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对方绝非那个能够济世安民之人。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对方也妥妥不是。都不用说别的,他年纪实在是不小了,两个儿子又实在不成器。

跟着这样的人,那真的是一点奔头都没有。

不过虽然他们两个看不上,郑玄的不少弟子却是就近择业,去对方帐下效力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资本挑挑拣拣的,这个世界明显是存在参差的,身份地位上的,学识能力上的。

陆离不会去建议他们别选陶谦,因为错过这个村,他们可能真的就没有下个店了。

早说了他不喜欢在某些人做决定的时候,阻拦或者推动,感情都没有到那个份上。

郭嘉就更非热心肠之人了。

陆离或许还会给自己披上一层礼貌的外衣,但郭嘉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那是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好结交英杰之士”那可是被写在史书上的。

陆离虽然没有读过这页史册,却也能够从郭嘉的日常中看出一二。

他们两人没有管,郑玄同样是不管这个事情的。

他就像是专门传授知识,让人在他这里刷个成就的特定NPC,并不兼管就业推荐这一块。

走仕途这种事情,人人都想走,人人都在走,但真正能够走出来,在史书上留下一段的,还真的不多。

陆离属于已经达成这个成就的,哪怕他接下来真的彻底不走仕途,凭借着之前的作为也足够被专门记上一笔了。

而郭嘉虽然还没有走,但就能力上来看,明显是有能力达成这个成就。

跟这俩锋芒难掩的人一比,哪怕郑玄真的是个好老师,都说不出自己目前的学生中有超过这俩人的存在。

至于曾经的学生们。

《三国演义》中说刘备曾经师从郑玄、卢植等,但在这个世界刘备还真的跟郑玄没啥师生关系。

非要说的话,郑玄倒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一位弟子,对方跟陆离一样出身于乐安郡,是乐安郡盖县人,姓国名渊,字子尼。

年前收到对方一封来信,如今正在辽东避乱。

郑玄在扒拉他过去的学生,跟对方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的俩个捣蛋鬼自相遇后第二次将话题说到了袁绍身上。

在这个话题上,两人的大体看法是接近一致的——能成大事者,非此人也。

只是在具体的分析上,郭嘉着眼于自己根据对方在种种作为中表现出来的特质进行分析。

而陆离,则更多根据自己跟对方的实际相处与过往进行分析。

郭嘉除了那一番“好谋无决”的判定外,还道:“袁氏四世三公之名盛大,然兄弟之间尚因此难以相服,况天下乎?”

陆离则说:“本初原从何大将军,深见其弊端,遂而走向他方,成另一弊端。”

而今日会谈及袁本初,就不得不说他们对着郑玄有所隐瞒的部分了。

郭嘉问:“陶恭祖久请难得,恐生恼怒,前日之误会,未必当真是误会。”

这事之前隐隐就有了预兆,只是这次算是将那层遮盖给撕开了。

说白了,对方这一出很有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不过他们都是大汉人,不好这么比喻而已。

郭嘉:“当日之事或是陶恭祖有意警告,或是下面揣摩其意,又或者当真巧合,不论何种,徐州如今固然无兵祸之扰,却也已非久留之地,不知伯安有何打算?”

注意到陆离似是在思考。却又带着几分懵,郭嘉不由失笑:“伯安兄莫非以为此事可以糊弄过去吗?”

陆离摇头:“并非如此,只是不免心怀侥幸。”

他苦笑着看向郭嘉:“对于这些事情,我有时怕自己不明白,有时又怕自己太明白。”

郭嘉明白对方的意思,不明白那是蠢,太明白就不免过于世故了。

要让郭嘉说,陆离有时不免有几分天真,对于某些潜规则也有些许迟钝。

可能是因为对方一出仕就是潜规则中的高位者,是做决定的人,是不明白也没有关系的人。

都说先帝因为陆侍中转而有些喜欢聪明美人了,但有没有可能先帝审美本质上其实没有变化,因为陆离在某些方面也确实算得上是笨蛋美人。

陆离也是惭愧的:“说出来不怕奉孝笑话,我曾经因此也是闹过不少蠢事的。”

他没有说洛阳的事情,只是说起了曾经在乐安郡犯过的蠢。

“我初上任时,百废待兴,闻听有贤才便亲自前去拜访,那人年长才高,见我时笑脸相迎、入内后开口相问,我以为是考校,被考了个面红耳赤,只道自己回去后自然找人请教,之后再来。”

郭嘉听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他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了,人家是把你问倒后想要通过解答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你可倒好,你说自己回去找别人问。

这里面其实有艺术加工的,陆离回忆到。

这里面必然有修饰之词,郭嘉判断到。

其实当初那人的笑脸相迎,是很高高在上的笑。

至于将陆离问的面红耳赤,不是陆离答不上来,而是纯纯被对方气的。

对方就是那种空谈误国的典型代表,问的很假大空,回答的也特别不切实际。

问陆离可知道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

陆离当时还跟对方走流程的说了句:“请先生赐教。”

然后对方就说什么“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好家伙,对方不会觉得就自己一个人读过《孟子》吧,这事需要对方来告诉他吗?

还问陆离可知晓如何教化百姓,陆离都做好要听对方背《论语》的准备了,但是对方没有,对方背的是《礼记》。

最后看着对方那副“你肯定很佩服我吧”的样子,陆离笑着说了句:“先生当真大才,可惜我才疏学浅,难以相配,现在就回去好生学习,下次来必然不会如今日这般哑口无言。”

然后哑口无言的就变成了对方。

郭嘉问:“后来如何?”

陆离:“后来他去济南国做事了。”

那时在济南国为国相的,是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