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冒嫡女

雷声在夜空中炸响,江上怒涛翻滚,狂风卷起暴雨掀翻了飘摇不定的小船,呼喊声求救声在风雨中淹没。

一道银蛇般的闪电掠过,将江岸照得亮白,江洛桥趴在灌木丛中捂嘴屏息,下巴微微颤抖,脸色霎时苍白。

雨帘遮住了那人的面容,只见他坐着轮椅,手持匕首破了对方的喉,鲜血迸溅,被暴风雨冲干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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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安国公嫡女,最后莫不是真要嫁给一个瘸子吧?”

腊八祭祀后,安国公嫡女一夜未归的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如今人归来已有五日,此事仍是街巷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该!瞧她平日里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如今失了身还能找着什么好人家?最好与威远侯府那庶子绑死了,省得祸害了旁人去!”

“这位二娘子往日可没少欺负他,日后可有得受苦喽!”

“二娘子,您不是不爱吃这桃酥吗?”青榕关了车上的轩窗,隔绝了外头的声音,转头提醒江洛桥。

片刻后,江洛桥迟疑地抬起头,才意识到这是在唤她。

噢,是在唤她,她如今是安国公嫡女,名唤卢瑶贞,小字定瑜,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嫡兄下有庶妹。

她本是洛州医女,与祖父相依为命。然一日祖父进京,只言到这安国公府访友,后再无消息。

她久等不回,只好入京一寻,不料晕倒在江边,醒来便成了安国公嫡女。

可她是个冒牌的,难免处处令人起疑,因而谨小慎微,如眼下青榕一嘴,她的手便滞在半空,半晌后转手拿了另一盘的梨糕。

青榕是卢瑶贞的贴身大丫鬟,服侍了已有十年之久。

她将梨糕吞了下去,心知若要继续留在府中探查祖父消息便得想个法子了,否则照这样下去,不出半月便要暴露。

可她无意识的举动惹得青榕一时紧张起来,先是瞧了瞧她的脖子,又探了探她的手,江洛桥心下一沉,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娘子,那是梨糕!”

“哪个不长眼的把梨糕装进来的!”

安国公夫人娄氏也凑了过来,捧着江洛桥的小脸细细察看,接过青榕递过来的水和药喂了下去。

料想是卢瑶贞吃了梨糕肌肤敏感,江洛桥便自个儿狂挠出红痕来,娄氏摁住她的手:“你且忍忍,吃了药便好了。”

见着娄氏宠爱女儿,她便顺势说道:“阿娘,不如今日就别去了,我这副模样平白惹人笑话。”

此行,是要去参加威远侯夫人的茶会,可实则都是各家相看的把戏。

一来,江洛桥担心急于在人前露面难免行差踏错;二来,她假冒卢瑶贞本是为了留在安国公府中探查线索,若此时嫁到别家,岂非白费功夫还要把自个儿搭进去?

可娄氏平日里对女儿千依百顺,提到这婚嫁之事却屡屡冷下脸来容不得拒绝。

“定瑜,你已及笄一年有余,也该为日后打算了。”

江洛桥敛下眼眸,指腹摩挲着衣裙,心中打着算盘。

“阿娘,女儿还小……”

“别的事我们都依你,此事就听我和你父亲的吧。”还未等她说完,娄氏便着急打断了,用敏锐和怀疑的眼神盯着她,“你从前可是最听阿娘的话了,如今是厌烦阿娘了?”

这态度,怎么看都像是急着把女儿嫁出去。

江洛桥心中狐疑,见此态度再不敢再多说,只怕说多错多。

因着这心思,坐在马车中时,她顾不得瞧瞧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当铺,烧饼、糖人的叫卖声也未曾注意,直至到了威远侯府门前才堪堪回过神来。

“安国公夫人您来了,还以为您今日不会来了。”

这威远侯夫人梅氏也是见风使舵,前几日听闻安国公嫡女有意选夫婿,巴巴地把自家大郎推上门,如今闻卢二姑娘有失身之疑,便阴阳怪气来了。

娄氏乃御史大夫之女,安国公明媒正娶的正妻,向来瞧不上这靠做妾爬上来的,可往日还会做做表面功夫,今日却横眉一撇,径直掠过了。

江洛桥跟在身后,见无人疑心,这才放松了半分,不曾想她与那卢二娘子长得如此相像,竟无人认出。

娄氏和贵人们去了前厅,留江洛桥带着青榕在外头逛逛,瞧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俊俏郎君,娄氏的用意她心下了然。

并非如旁人所言,安国公嫡女失了身哪家都不敢要,相反,相对于安国公府这一势力而言,女子贞洁什么的,无关紧要。江洛桥看得出来,这些人今日仍是冲着这桩婚事来的。

二人往里走,但见长亭旧廊上铺了厚厚的银霜,雪粒把枯草压弯了腰,只见得一簇干黄之色。

好玩的郎君小娘子们滚了巴掌大的雪球砸向对方,好一片欢声笑语。

不过,独独一人,他背对着众人,身后的雪球砸来,冰冷的雪碎沾在后颈的皮肤上化作雪水顺着后背滑落,却不敢怒言,不敢反抗。

他应当就是那些人口中与安国公嫡女绑死了的“瘸子”吧。

江洛桥看得出神,眼前的背影与那雨夜杀神渐渐重叠,她喉咙发干,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二娘子,您要过去吗?”

青榕小心翼翼出了声,唤回了她飞离的神思,此时威远侯夫人派了人招呼大家到前厅去,众人哄散。

江洛桥随着人群而去,却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不料正对上那双忧郁胆怯的眸子,她觉得自己魔怔了,看到一个坐轮椅的便认成那雨夜杀手。

待她再转身之时,一婢女撞了上来,黏腻的汁液顺着腹中处滑下,婢女跪下求饶,一旁的嬷嬷训斥了几声,笑说带她去更衣。

江洛桥侧过头瞥了眼青榕,后者点头,陪同她一块儿过去。

可那嬷嬷领她到一雅间前,她见四下无人深觉不对,便回头欲与青榕说一嘴,只这一回头的光阴便被人推进去落了锁。

她是曾想过这其中有什么阴谋的,可不知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便把她锁进房中。

稍稍转头,江洛桥便见到了裴恪。他的身子和双手被虚虚绑在轮椅上,双颊微红,目光游离。

她未察觉不对劲,给他松了绑。

双手得以解脱,裴恪再也忍受不住体内的狂热,一手将她拉弯下腰,一手包裹她的后颈,侧过头吻正正落在她锁骨处。

“你个登徒子!”江洛桥吓得一把推开他,毫不犹豫给了一耳光。

痛感终于使裴恪稍稍清醒了些,他将指甲抠进肉里,往香薰那方指了指。江洛桥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把那迷香灭了,好在她吸入得不多,并未有太强烈的反应。

随后她转了一圈,确定出口被堵得一个不余。

真是好狠毒的计谋!

前些日子梅氏听闻安国公府要嫁女,巴巴地带着自家大郎上门,不料被拒了。如今听闻卢二娘子失了身,又不愿放弃安国公府这一块肥肉,便算计着让好拿捏的庶子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这样一来,损的不是亲儿子的名声,安国公府也还能握在手里。

且在街上听到的那番言论,也并非不可能是在为此事造势,届时再给她安一个不知廉耻的名头即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真真是好计策!

江洛桥精致的眉眼染上怒气,已然听闻隐约叽喳的人声,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众人将她二人“捉奸在床”,她扫了一眼双眼涨红浑身发抖的裴恪,迅速喂了一颗药丸,将人推了进去。

她竭力将裴恪拖入浴池内,又把那轮椅藏于柜中,便听见外头敲了敲门。

“卢二娘子?”门外的梅氏轻轻唤了一声,回头笑笑,装模作样地抬了抬发簪,“没人应。”

众女眷都等着看笑话呢,这不赶紧催她把门开了,紧接着一哄而入。

“放肆!”

隔着一白帘,江洛桥在里头怒喝了一声,吓得众人止了步,互相瞧了瞧谁也不敢动了。

梅氏暗暗扫视了一圈,摸了摸今日精心梳好的发髻,扭了扭那水蛇腰,探过头去。

“卢二娘子莫怪,我是见你许久未归,又听闻一外男入内,甚是担心,这才领了大伙儿过来。”

“我为何许久未归那便要问你府中的嬷嬷了,先是弄脏了我衣裳,后带我来此便不见了踪影,叫我苦苦等着,这便是你们威远侯府的待客之道吗?”

外边那些凑热闹的个个都是人精,江洛桥这么一说也就大概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是以不敢说一个字,此事成与不成那都与他们无关的了。

此刻白帘内裴恪盯着江洛桥几乎要冒出火来,虽说方才吃了药冷静了不少,可这浴池的水是温热的,水气氤氲之下热血沸腾。

他腿不能动却防不住上半身向她倾来,握住江洛桥两肩,向她红润柔软的唇瓣攻去。

江洛桥侧过头,手掌垫了上去,能感受到他发烫的唇瓣在掌心间一张一合,她看着水面上铺满的玫瑰瓣,耳垂被染得嫣红。

末了,不知是起了药效还是怎么的,他摇了摇头,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双手霎时松开,身体抽离,靠在浴池边上闭目煎熬。

“竟有此事!二娘子发放心,我定严惩不贷!”外边梅氏还在持续发难,“不过既然有外男闯入,恐怕得搜寻一番,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你是怀疑我私藏外男吧?”

江洛桥冷哼,骤然拔高了声音,细听之下已然怒意满盈。

“这……绝无此意!”

“那还不退下?可是要我请你们出去?”

她作威胁之意,那些看热闹的岂敢逗留,纷纷抬脚离去。

可此时裴恪全身发了力,脑子已然不甚清醒,“唔”了一声,众人竖起耳朵眼珠子转了一圈:有好戏看了。

只差临门一脚,梅氏又怎肯轻易放弃,给那嬷嬷使了眼色,当即便把帘子全掀了。

好在江洛桥有所预料,先把裴恪的头摁进了水中,有惊无险。

她从水中走出来,湿衣贴身,瞧了瞧那几位女眷,沉下面色:“各位看清楚了吗?”

梅氏还真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眼神一瞥又让那嬷嬷向那浴池走去,这次江洛桥可不惯着了,脚往边上一跨将人绊倒,摔了个□□扑。

随后,一盆水泼到梅氏身上,妆发衣裳全湿个透,终于让她跳脚了。可江洛桥发了疯一般往那嬷嬷身上踹了一脚,紧接着推了梅氏一个踉跄。

“你若再胡搅蛮缠,就不只是泼水那么简单了!”

“啊——”梅氏气得肺管子都要爆了,奈何一个侯夫人拿江洛桥没办法,只好灰头土脸地离去,远远还能听见她尖锐的怒声。

好在没多久青榕便赶了回来:“二娘子,您没事吧?方才不知是谁把奴婢打晕了……”

江洛桥摆摆手,已经不想说太多,让她去唤来裴恪的随从。

宴上,方才那些知情的女眷暗自乐呵呵,想他威远侯府是彻底把安国公府得罪了,大郎被拒之门外,二郎游山玩水没个踪影,只剩个瘸腿的三郎,何故让人看笑话!

里头这些个精的窃窃私语起来,忽地外头传来一声惊呼:“有人落水了!”

江洛桥随着一众人跑了出去,人群中探出头瞧了瞧。

只见那郎君眉目疏淡,双手在水中画着圈,头没下去又探出来,偏就是闭口不愿求救。

不是方才那“登徒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