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短暂强化】的副作用是会让人进入三天的虚弱期。

受副作用的影响,知花裕树在半路便趴在诸伏景光的后背睡着了。

不知道是何时到了目的地,也不知是何时被人放在了床上,只是沉沉地陷入了黑色的梦境。

梦里一片血色,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心里蓦然生出几分茫然无措和浓重的恐惧。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吗?

“喂,往这边!”有人在说话,手里拿着一把枪。

一晃眼,那把枪到了他的手里。

他对着人说:“你走吧,我会死在这里。”

死亡。

哲学家们在书本里探讨这个概念,从苏格拉底到列维纳斯……知花裕树最喜欢的有关死亡的论述,来自兔国的古哲学家。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他并不十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最初从高塔之上一跃而下时,脑海里浮现的正是这一行字。

他死了,然后又活了。

黑暗中,知花裕树倏然睁开眼,沉沉地喘了几口气。

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米花町别墅的卧室。不知道此刻是几点,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知花裕树有些不习惯这样。

以前还在当死活人的时候,晚上系统把能量供应降到最低,就算地震来了也没法把他惊醒,几乎没有这种在夜深人静时忽然醒过来的体验。

附近远离主干道,连车辆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可怕,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一般。

知花裕树揉了把脸,自言自语道:“去喝点水好了。”

气候好像有点奇怪,夏日的夜晚居然有几分冷意。

知花裕树随便披了件外套开门,木门微弱地发出了吱呀声。通往厨房的路会路过起居室,知花裕树惊讶地发现起居室里透出了微弱的光线。

似乎是有人。

好奇心驱使,他推开一点门缝。

茶几上亮着一盏装饰用的小夜灯,黑发男人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搭在膝盖处,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他抬头朝门口看过来,随即一怔。

短暂的沉默后,他叫了他的名字。

“小树。”

几个音节在唇舌间轻咬而过,似乎有几分缱绻的味道。

“高明哥,你还没睡吗?”知花裕树推开门走进去。

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见诸伏高明,没想到居然半路睡着了,太丢人了。

他停在诸伏高明身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好、好久不见,高明哥。”

嗓音紧张得微微绷了起来。

诸伏高明眸色深沉地看着他,轻声道:“好久不见。”

知花裕树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到黑暗里,看诸伏高明没有反对的意思,慢慢试探着在对方身边坐下。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诸伏高明克制住动作,敛眸低低地问:“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知花裕树愣了一下,没想到诸伏高明也知道他之前昏迷的事情。

大概是苏格兰告诉他的吧。

这样也好,就不用特意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久没有联系对方了。

“也才醒过来了一个月多一点点而已。”

知花裕树做好了会被诸伏高明质问为什么醒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的准备,狡辩……不是,解释的话早就准备好了。

只是贪玩而已,他绝对没有忘记高明哥。

这不一听苏格兰说他在这里,马上就过来见他了……半途睡着那也是意外罢了!

出乎意料的,诸伏高明只是“嗯”了声,便抛开了这件事,转而问他:“是不是睡得不好,怎么这个时候醒了?”

知花裕树不想让他担心,赶紧摇头,“没有,睡得时间太多了而已!”

小夜灯照在灰色眼眸的眼底,乖得不得了。

诸伏高明叹气,“做噩梦了吗?”

知花裕树:“!”

高明哥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会读心术吗?

“好像是,我其实记不得梦到什么了。”知花裕树捂着心口,表情茫然。这倒不是在说假话,他确实不记得都梦到什么了。

“现在还不到两点,时间还早,你还能再睡会儿。不介意的话,我坐在旁边陪着你。”

诸伏高明不知道导致知花裕树昏迷近两年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可以探究的领域,只是凭着质朴的想法,知花裕树在他眼里还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得好好休息才行。

知花裕树这会儿确实很不想自己一个人,忙不迭地点头。

等躺回还带着余温的床上,知花裕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一截雪白的手腕晃来晃去,“高明哥要一起睡吗?”

说着这样的话,那双眼还无辜地眨巴着。

好像……对可能会导致的那些后果缺乏概念。

诸伏高明很是无奈。

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早就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会对他产生最不堪的欲望,想要将他不留一丝缝隙地占有的男人。

竟然就这么不设防备地发出邀请。

这样的念头刚刚冒起,诸伏高明又想起那声对自己的质问。

倘若他便是他的危墙呢?

假如他的靠近确实会给小树带来不幸呢?

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说出来怕是会成为大和敢助三年的笑柄,可放在小树身上,他有些不敢去赌那个万中有一的可能性。

自己怎么样都好,可他再不想让小树受到一点伤害了。

小树是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里唯一喜欢的,而且正在爱着的人,再怎么珍惜都仍觉不够。

诸伏高明起身给知花裕树掖了掖被角,微微沙哑着嗓音说:“我不困,在旁边陪着你就好。”

知花裕树的一只手还露在外面,掌心向上,微微摊开。

诸伏高明的目光落上去,出了神。

这只手正是小时候在书架前被划破的那只手,那道曾被纸张留下的血痕自然早就消失不见,可看上一会儿,又会错觉血珠正再次汩汩冒出。

诸伏高明忽然想到。

他还没问过小树,疼不疼?

在那些他不曾参与过的岁月,做噩梦惊醒的时候,会有人陪着他吗?

诸伏高明的目光太过专注,令人无法忽视,知花裕树奇怪地跟着看了眼自己的手。

一只手有什么好看的?

知花裕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短暂强化】的副作用又开始起效果,他打了个哈欠,合上眼,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晚安”。

循着声音,诸伏高明的目光终于从手心上移,落到知花裕树的脸上。床头的夜灯浅浅映亮了他的轮廓。

银发柔软地垂落,雪白里透着一丝薄红的脸颊被枕头挤得微微鼓起来。

就这么看着,想要吻下去的冲动便烧得人心口疼。

指尖掐住掌心,疼痛带来清醒。

偏偏这时候知花裕树又忽然睁开了眼。

闪烁着淡淡微光般,漂亮得更胜星空。

他微微抬起一点脑袋看着他的方向,小声询问。

“高明哥,我可以要一个晚安吻吗?”

诸伏高明以前曾和自家弟弟说过“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以此劝诫他要懂得克制与节制的道理。

身为哥哥,他自然也一直都在以身作则。

可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

越是努力克制,爱越是肆意疯长。

诸伏高明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杂乱的心跳,关上了床头的夜灯。

骤然的黑暗剥夺了视线,知花裕树以为这就代表了拒绝。

有些失望地合上眼。

温热的感触却准确地捕捉到额头,手指也被捕获,彼此交叉相扣。

知花裕树怕惊走这个极轻的吻,忍耐住想动弹的冲动。

于是这个吻真的如他所愿,停了很久。

久到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能捕捉到些许模糊的轮廓。

嗓音喑哑地贴着耳廓响起。

“晚安,做个好梦。”

……

出于卧底时养成的习惯,诸伏景光的睡眠很浅。门外出现微弱的响动时,他便醒了。

诸伏景光的卧室和知花裕树的卧室离得很近,他听出那是知花裕树的方向传来的声音。

拉开房门,恰好看到银发少年的背影。

诸伏景光跟上去,看着知花裕树进了亮着灯的起居室。

走廊没有灯,仅有窗口透进的月光映出些许光亮。诸伏景光站在黑暗里,盯着那道没有合上的门出了神。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从门里传出来。

门里门外,仿佛遥远的两个世界。

诸伏景光心想,会在这时候待在起居室的只有哥哥了。

回来的路上,发现小树在自己后背睡着的时候,第一时间浮现在诸伏景光心头的,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窃喜。

这实在没有道理。

他拿哥哥做诱饵哄着小树回到这里,可心底里,他原来并不想让小树见到哥哥。

哪怕只是晚上一会儿也好。

至少今天,是只属于他的重逢。

诸伏景光想不明白。

哥哥明明知道自己从小就很喜欢小树,在误以为他是女孩子的时候还一心想要让他做妻子,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小树呢?

那样理智冷静的哥哥,难道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吗?

他故意给哥哥看安静趴在自己后背睡觉的小树,故意在哥哥面前展示小树对他的信任和亲昵……

那么聪明的哥哥肯定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哥哥会生他的气吗?

现在这样做,是在生气吗?

不,是哥哥的话,就算生气也不会将小树牵扯进来。

哥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喜欢小树。

像他一样,他们都喜欢小树。

这样广阔的世界,偏偏喜欢上一个人。

诸伏景光微微垂眸,黑发从额前滑落,扫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里面的人要出来了,他下意识闪身躲在一旁,藏在黑暗里,又失了魂一般跟到卧室门外,看着两人进去,关门。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没有人再从里面出来。

蔚蓝澄澈的眼底逐渐翻涌起深沉的墨色,诸伏景光忽然有些恼恨自己过于敏锐的听力。

要是没有听见声响就不会跟出来看了。

那样。

就不会翻涌起这样剧烈的,快要将他溺毙的——

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