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死者尸体上的伤口看,凶手毫无疑问是从对面的建筑物进行的狙击。鉴于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凶手还留在狙击点的可能性不大,案件的调查还是要从死者这边入手。
不过警察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伊达航依然安排了手下的警员去狙击点现场勘察,看是否有凶手不小心遗漏的蛛丝马迹。
至于他自己,则留下和松田阵平一起勘察了案发现场。
现场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两人准备回警视厅的时候,咬着根烟站在窗前的松田阵平忽然说:“班长,不妙,下面好像来媒体了。”
“都说不要再叫我班长了,松田警官。”伊达航无奈地说,也走到窗边看了眼,“他们消息还真灵通。”
枪击和爆炸最容易引来媒体的关注,要是被逮到就有段时间回不了警视厅了。
剩下的事情就得交给现场取证人员了,两人向服务生问明了后门的位置,决定走楼梯从后门避开媒体。
“说起来,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主动申请来搜查一课,虽然只是交流学习,不过我以为对这个感兴趣的会是萩原。”伊达航随口扯起话题,“你不是最喜欢拆东西了吗?”
“稍微有点事情想调查。”松田阵平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反而好奇地问:“为什么会觉得萩对这个感兴趣?”
伊达航挠了挠头,“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萩原当时之所以选择爆处组,最大的原因不是自己喜欢,而是你在那里。区别不大的选择,自然就选有你的那边了。但萩原的性格,其实更适合搜查一课吧?”
松田阵平对伊达航的话表示认可,萩那种和谁都能轻易交好的能力是更适合来搜查一课,萩也确实不像他那样对拆东西那么感兴趣。
说起这个话题,松田阵平又想起五年前的事情。
“前几年,萩其实差点死在爆炸案里。”
推开防火门前,松田阵平正和伊达航说这句话。
两人都没想到楼梯间里会有人。
楼梯间的照明灯很暗。身材非常高大的银发男人抱着一个身上盖了黑色大衣的人,停在两人上一层的楼梯转弯平台,正要往下走。
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身为经验丰富的警察,在一个照面间便都感觉到了,从银发男人身上散发的浓烈的冷漠与杀气。这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最重要的是,松田阵平清楚地记得,自己见过他。
因为事关知花裕树,他记得非常清楚。
大约一年前,他亲眼看着这个男人提着奇怪的手提箱走进了一家情侣酒店,后来他被知花裕树困在房间里,出来后不久情侣酒店就发生了爆炸案。那起案件后来被公安接手了。
而今天,这栋楼出现了枪杀案。
松田阵平感觉很多零零碎碎的画面逐渐在脑海里拼凑到一起,只差一根能将它们串起来的线。
选择来搜查一课果然是正确的。
伊达航默默将手挪到后腰枪托处的时候,松田阵平则上前一步,拿出警察证展示,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您好,搜查一课警察,在调查一起枪杀案,请您配合。”
琴酒感觉到怀里的人缩了下身体,把自己更严实地藏进了衣服里。
啧,还是那个娇气到烦人的样子。
他收拢手臂,将人揽得更紧。
“你怀里的人怎么了?”虽然心里有很多猜想,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松田阵平还是拿出了普通的态度对待面前的人。
当然,他的普通态度在琴酒看来就已经够挑衅的了。
松田阵平全部的礼貌都用在了那句开场白——在伊达航和佐藤美和子的联手压制和强迫下硬背下来的开场白中。
伊达航的手依然按在枪托处,不忘帮松田阵平找补:“我们的意思是,如果您的同伴受伤了,我们可以帮忙送他去医院。”
卷毛警官的目光扫过黑色大衣勾勒的弧度和露在大衣外的双腿和双脚。是个男性,脚踝皮肤很白,白得像雪。松田阵平只在一个男人身上见过这么白却很漂亮的肤色。
“不是在偷运尸体?”他淡淡道。
松田阵平话音刚落,那团人类就蠕动了两下,似乎在极力证明自己是活的。
伊达航:“……”
松田你不然闭嘴吧,你还笑!
对面的脸色愈加阴沉,伊达航都不知道如果对方真的动手,到时候报上去会不会算松田先拱火。
松田阵平勾了下唇角,又敛起,直视银发男人幽冷的绿眸,“能把衣服掀开给我们看一眼吗?别担心,只是例行检查,还是说,这下面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能被我看见吗?”
话刚说完,松田阵平就抿了下唇瓣,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点冲动了。
班长还在身边,他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没关系,但不能将班长牵扯进来。
伊达航继续替他找补:“不,我们的意思是……嗯……他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琴酒起了杀心。
虽然杀掉两个警察后续处理起来会很麻烦,但这两个人实在太聒噪。在无关人等身上,琴酒一向没有耐心。
知花裕树太了解琴酒会在什么时候失去耐心了,但他听出了松田阵平的声音,肯定不能让琴酒动手杀了他。
于是他拽了拽琴酒的衣襟。
琴酒感受到胸前微弱拉扯的力度,冷静下来。
知花裕树今晚在这栋楼的餐厅留下了消费记录,如果在这里杀掉两个警察,会让他也进入警方视线。
琴酒不是一个有勇无谋只知道闷头干活的杀人工具,当需要他使用计谋或者依靠欺骗达成目的的时候,他同样能做得很好。只是此刻并未被他归入需要迂回遮掩的时候,正好相反,他准备直白地表达怒意。
他极端讨厌卷毛警察看着他怀里人的目光。
琴酒在昏暗的光线下抱着知花裕树又往下走了几步,接近了两个警察。
他拧了拧眉,仿佛从两人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臭味。
“我老婆累了,我想抱着他,有问题?”
伊达航眼睁睁看着松田阵平的脸色沉下去,要是能拧一拧,起码能拧出来三斤乌云。
他担心松田阵平彻底把人惹怒,然后使得场面更加不好收拾,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怀里抱的那一团又动了动,似乎是打了他一下。
松田阵平的表情迅速和缓。
伊达航左右看了看,脑袋顶冒出问号。
松田似乎很在意那团人,错觉吗?
“抱歉,因为这栋楼刚发生了案件,我们只是比较谨慎。既然没有问题,你们可以走了。”松田阵平主动让出位置。
伊达航更加惊讶,他以为松田阵平和他一样,是想先套问几句,然后顺便请这个看起来就不对劲的男人去警视厅坐坐。
就这么放走吗?
伊达航觉得奇怪,但他相信松田阵平的判断。
警察主动后退一步,琴酒自然也不会再多生事端,他抱着知花裕树继续往下走。
知花裕树一只手攀着他的后背。
擦肩而过的瞬间,松田阵平垂眸,雪白的手腕倒映在黑色的眼底。
银色手链晃动出微弱的、闪烁的光。
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时刻,松田阵平曾见过这条手链的主人对着灯光摆弄它。
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朝他笑了下。
宛如春光葳蕤。
那是萩送他的生日礼物。
果然是他。
时隔多日的再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一语不发,擦肩而过。彼此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
脚步声在楼梯间传来的回响越来越小,伊达航心有余悸,察觉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
在他平生见过的罪犯中,银发男人身上那种阴狠感也是绝无仅有。他毫不怀疑男人可能随时会掏出把枪对他和松田发起攻击。
还有一件让他在意的事,“那人怀里的人不是男人吗,怎么会是他老婆?”
正在走神的松田阵平听到了这句话,思绪被抽回一部分,他对伊达航发表自己的见解:“他怀里的人可能暂时无法说话,关系还不是随便这个人编,应该不会是老婆。”
伊达航还没搞清楚松田阵平想表达的重点,“是啊,两个男人嘛,就算敷衍我们也认真一点。”
松田阵平马上反驳:“两个男人怎么了?班长你在搞歧视。”
“欸?抱歉。”伊达航道歉得很快,觉得松田阵平教训得很对,他身为警察不应该有这方面的偏见,不过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同期兼好友一样看着他,“不过松田你居然会有这样的觉悟!”
松田阵平顿了顿,用平平无奇的语气扔下一颗炸弹,“嗯,因为我喜欢的人也是男人。”
“哦哦,原来……你说什么?!”伊达航捂了下眼睛,怕把眼球瞪出去。
他沉思,试探:“难道是……”
松田阵平眉头深深蹙死,“不是萩。”
“哦,当然不是。”伊达航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无意间成为过电灯泡了。
继景光之后,松田也有喜欢的人了啊。
伊达航觉得这事还挺神奇,他以为松田会想和机械过一辈子,没想到他已经暗自有了喜欢的人。还是男人。
两人开始顺着楼梯往下走。
松田阵平:“班长,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有恋爱经历的人。有件事想问你。”
伊达航有点小得意,“你说。”
“如果你还没向娜塔莉小姐告白的时候就发现她有了喜欢的人,已经和对方在一起了,怎么办?”
伊达航想了想,“我应该会祝福她吧。只要娜塔莉觉得幸福就够了。”他爽朗一笑,“至于是谁让她幸福的不重要。”
“不行,”松田阵平皱眉,“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他的良配。”
伊达航明白过来,“……那松田你是他的良配吗?”
松田阵平正色道:“我会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成为他的良配。”
伊达航:“……”
你加油。
伊达航重新把话题拉回正事,“刚刚那个男人就这么把他放走吗?他看起来很危险,说不定和这起枪杀案有关。”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和案件有关,只是抱着人走在楼梯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犯罪。还是从死者查起吧。”松田阵平没有完全说实话。
真正的原因是,那个男人的事背后很可能牵扯到了公安,能让公安在意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贸然深入可能会给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都带来危险。
松田阵平不愿意让班长牵扯其中。
在这件事上,松田阵平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如同排爆一般,他要先搞清楚炸弹每一处的构造,再下手拆弹。
切忌心浮气躁。
伊达航感觉到了松田阵平似乎在隐瞒什么,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好友,于是不再追问。
又下了两层,伊达航忽然回过味儿来。
“松田,你知道在别人已经是一对的情况下,还在旁边努力挖墙脚的人,我们一般叫他第三者吧?”
……
伏特加在寒风中等待着。
他将保时捷开到了大哥要求的地方,在车里坐得闷,便出来吹吹风。
大哥今天真的非常生气。
伏特加作为跟在琴酒身边最久的人,自认为很了解大哥。琴酒最厌恶背叛与不忠诚,无论是对组织还是对他自己。而莱蒙的行为与背叛无异。
就算莱蒙没有接受大哥的求爱也一样,被大哥看上的人哪里还有逃脱的可能性,从一开始他就是大哥的囊中之物。早点臣服还能过得好受些。
唉。
伏特加叹了口气,他在担心大哥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莱蒙杀了……最好还是不要,稍微教训一下就好了。
倒不是他很关心莱蒙。
主要是万一杀了他,大哥很可能也会受罚。Boss很看重莱蒙。
保时捷停留的地方在商业大厦的后门,环境幽静,极偶尔才有一两个像是背着家长出来约会的高中生情侣悄悄走过,或者藏在阴影里交换一个浅浅的吻。
青春啊,伏特加忍不住想。
许久之后,看到大哥怀里抱着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伏特加心里一咯噔。
“是……是尸体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怀里那个人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衣服,一张脸被闷出浅浅的红晕。
“不是尸体。”知花裕树拍拍琴酒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把手放在伏特加手上,认真说:“你看,有温度。不是尸体,不要造谣。”
伏特加吓得赶紧把手甩开,“你不要动手动脚!”
夜色昏暗,离得近了伏特加才看清。
知花裕树的唇瓣破了一点,红艳艳的,露在空气里的脖颈上还留着可疑的红痕,锁骨处更是有微弱的牙印,脸颊薄红,眼睛里水光氤氲……一副、一副被狠狠弄过的样子。
他自己似乎没意识到。
大哥更是。
脸上哪还有什么生气啊。
伏特加第一次想用一个词形容大哥——满面春风。
……这个词和大哥连在一起好可怕!!
结果他们两个爽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寒风里担惊受怕。
可恶的男同。
知花裕树依然觉得捉弄伏特加很有意思,他把手一摆,慷慨地说:“我原谅你了。”
他原谅伏特加偷偷地在心里帮琴酒觊觎他了。
伏特加:?
我做错什么了就原谅我?是我原谅你们这对……
对上琴酒的视线,伏特加乖乖噤声。
情况好像和他想得不一样。
伏特加设想中:血流成河、极限拉扯,大哥可能会带回一个被他折腾到伤痕累累的莱蒙,为了防止他逃跑搞囚禁、控制、洗脑,直到莱蒙彻底变成大哥的形状。
而实际上,伏特加看了看两个可恶的男同。
莱蒙在小声说话,大哥站在他身后微微低头盯着他唇瓣开合倾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莱蒙还伸出手指戳了戳大哥的胸口。
大哥居然没给他一枪。
因为大哥的伯莱塔居然在莱蒙手中出现了!
“你的枪,还给你。”莱蒙说。
“送你了。”琴酒低头瞥了一眼,好像不认识那把枪似的。
伏特加:“……”
完了,这个大哥已经变成莱蒙的形状了。
这么听话的大哥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他这些年挨的骂、受的苦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