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选上行首之后, 锦娘主动和鬓云楼的包娘子道:“方才多有得罪了。”

包娘子倒是很通情达理:“一切为公而已,私下咱们俩还是正常相处。”

在一旁的针大姐却脸色灰败,她本想用王记绣铺嘲讽鬓云楼的, 毕竟鬓云楼的优势明显, 没想到落了下乘。

回到绣铺后,阿盈带着悯芝连忙把行首的幌子挂在铺子外面,锦娘特地让橘香多烧了几个菜, 大家都坐着一处庆祝。

锦娘心里也欢喜, 但更多的是有一种感受,咱们终于算是闯出点名堂来了。

她今年二十二岁, 正值巅峰时期,过了这个巅峰, 可能就开始眼花头晕。趁着年轻的时候, 就应该探索无限的可能。

阿盈看着自家娘子, 无限崇拜。

作为行首,锦娘提出来的头一件事情便是严禁各绣铺私下做官袍,每年都有这样的绣铺为了偷偷接私活做这个, 被审出来了后就把做活的普通绣娘推出来顶罪。

新官上任还是有点忙不过来的, 有无业的绣娘要考核,考核后登记造册,有急缺用人的绣铺要推荐。再有文绣院今年外包的业务,怎么分配各绣铺承接,再有两绣铺的纷争……

再有官府需要的物资、劳役都是直接向商人科配摊派, 分文不给, 锦娘她们这些商人平日的税赋也颇重,劳役也很重。

她倒是有个想法,还不如直接折现钱算了, 否则,现在过年生意最好的时候,谁愿意再另外做啊。

锦娘这边忙的如火如荼,蒋羡却是伸长了脖子盼着,要知道娘子每隔七日都会送些点心小食或者鞋帽过来,现下都半个月了,却一点音讯都没了。

“刘豆儿……”他喊小厮进来。

刘豆儿赶忙进来道:“郎君,可是有事吩咐小人?”

蒋羡道:“你回去一趟,看看娘子在做什么,就说我过小年回去了。”

本以为刘豆儿一两个时辰就回来,没想到这家伙到了晚上才回来,还一脸喜气洋洋:“郎君,娘子可了不得了,做了行首呢,小的到家的时候,说禁中的军服准备让娘子她们做呢,娘子正分摊给了好几个铺子,那些人啊,送了好些东西来。有人送的胡椒,有人送茶叶,娘子不要,他们放下东西全跑了,说娘子带着他们发财,亲自谈下禁军的生意,怎么能让娘子白白耗费心血。这可不,娘子让小的和陈小郎还有罗叔几个搬东西到库房房里,忙活了半天,又说是阿盈的生辰,娘子让橘香姐姐做了好些好菜,小的就留下来吃了过来的。”

半个月不在家,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

蒋羡忙问道:“那娘子有没有提到我呢?”

刘豆儿一幅郎君不省事儿的眼神看向他:“娘子好忙的。”

“我也很忙的,好不好?”蒋羡真想回家,家里太热闹了,在刘家读书除了枯燥无味,就是各种礼仪应酬,唉。

但是他还得按捺住不动,否则刘计相肯定觉得他浮躁了。

但是内心他对娘子还是有点委屈的,他可是最忙的时候都能想着娘子,娘子倒好,忙起来就忘记他了。

锦娘当然没有忘记蒋羡,只是她还真的有点忙,这次帮禁军争取做军服的事情,她的店里没有承包,但是有七家绣铺承包,这些人正好忙不过来要找绣娘,锦娘便把那些无业的绣娘甚至是静安都一股脑的推荐过去。

晚上,看着大家送的礼过来,这年头胡椒很贵,这是绮罗阁送的一斤,锦娘知晓这胡椒胡椒每斤三贯,是招待贵客用的。她这次不仅把文绣院的活计包给了绮罗阁,还把军服也包了一部分给她们,所以人家投桃报李。

除了行会的事情,锦娘也得赶制小黄鸡的童装,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她想起丈夫还在刘家。

“小郎进来。”锦娘喊道。

陈小郎忙道:“娘子,何事吩咐?可是去发布什么?”

锦娘捂嘴直笑:“真是个官迷,你的瘾倒是大。我是说姑爷在刘家,等会儿我打点些东西过去。我不说,你们浑然都忘了似的。”

陈小郎挠挠头,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姑爷的确人不错,但他毕竟是娘子的人。

如今蒋羡住在人家刘家,年节的节礼她怎么可能不备下呢?干果两盒、鲜果两盒、上等酒一坛、作画的素绢小绫各一端,再有精美荷包六对。黄家也是这般送去的,毕竟人家当时把蒋羡收入门下,还有肖翰林、状元府等地再有婆家、丈夫姻亲朋友家中。

自然锦娘给蒋羡送去了他爱吃的煎鹌鹑一份,酥黄独一盒。

蒋羡去了刘计相书房之后,正和刘大郎君在说话,听说锦娘送了节礼过来,又给他也送了吃食来。

刘大郎君还道:“你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弟妹却还惦记着你,也不知送的什么好东西过来?”

这下蒋羡吃独食也不成了,让人打开食盒一看,都是他最爱吃的菜,也只有娘子一直记得。刘大郎君这样的家世,自然什么都不缺,但自古隔锅香,人家的最好吃,他吃的很起劲,还感叹:“我也吃过酥黄独,就是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等我回去问问娘子,问她在哪儿买的,再告诉大兄。”蒋羡笑道。

娘子每去一处地方吃到什么都会带一份给他,若是他也觉得好,娘子都会记下,日后替他送过来。他发誓,成亲之后吃的美食比婚前吃的多多了。

倒也不是银钱的问题,而是婚前每次聚会都是吃的那些地方,娘子却是不管贫贱,东西好吃都会去尝。

刘大郎君颔首,又看了看外面:“去岁天儿暖和,皮袄穿着都热,今年却是和前年似的,冷的很。”

“是啊,我听说医馆说因风寒染上肺疾的人也不少。”蒋羡说到这里,又想起妻女在家,不免想着回家的时候带些药材回去。

二人说了几句,下人过来说荀大娘子的弟弟过来了,刘大郎君又去见自己的小舅子。

荀大娘子本身官宦人家出身,嫁的人家也是相府门第,她靠在榻上,把十三贯一斤的三佛齐的乳香放入哥窑灰青釉海棠式炉中,不一会儿便有丝丝缕缕的幽香传出。

她的年纪比锦娘大三岁,但与锦娘晚婚不同,她已经是成婚十年了,膝下虽然有一子一女,但也有烦心之事。公公虽为高官,但丈夫快而立之年,却依旧读书不成,若将来只能恩荫出仕,恐怕也没什么大出息。

或许这般才是刘家招揽几位读书上进的亲眷的缘故。

可荀大娘子认为招揽再多这些读书人,还不如自己奋发。

众人也知道荀大娘子的手段,上回有个稍有姿色的丫头因为被刘大郎君收用,次日就被打了板子赶出门去,连蒋羡这样生的俊美的郎君被她怀疑也被赶出去了。

也因为如此,刘大郎君在外置了外室,荀大娘子也管不过来了,只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现在反倒宁愿是蒋羡和刘大郎君有事儿了,至少蒋羡是男子,不会弄出孩子来。

偏偏蒋羡现在还真不是,人家虽然俊逸不凡,可其妻却是美貌出众,便是她派过去伺候的美貌丫鬟,蒋羡也是不多看一眼。

荀大娘子都想像锦娘取经了,可惜她上门很少,说话也很有分寸。

现下是有外室按捺不住,有了身孕想进门,荀大娘子自然烦恼不已,今日也是请自己兄弟上门敲打一番。

敲打其实也只是延迟外室进门罢了。

锦娘这边也是很忙,除了行会的事情还有便是自家铺子的活计,如今南城高家的儿子周岁,在魏家绣铺定了三套上好的衣裳,悯芝缝制好后,锦娘在上面绣。

别小看这三套衣裳,一套十二贯,三套就三十六贯。

为了早日完成,锦娘晚上开始赶工,反正蒋羡也没回来。罗妈妈正陪着锦娘说话:“如今您比先前忙了许多。”

“是啊,这也没法子,家里家外的到处都要用钱。您不知道就节礼耗费了快两万钱。”

对罗妈妈这样的蒋家的下人,就别装富,多说说难处。否则传回蒋家,还真的以为自己赚钱很容易。

罗妈妈心道夫人还是有先见之明,否则她这么一去,六老爷另有新欢。哥儿可怎么办?他还这般年轻,中进士不知道是何时的事儿,多亏了魏家娘子打理。

蒋羡是小年时回来的,回来后便和锦娘说起了刘家为了外室进门的事情在闹。

“不会吧。”锦娘想这些什么外室的事情离自己太遥远。

蒋羡则有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想也是为了对抗荀大娘子吧,就像我爹为何最后同意娶郑娘子也是如此。”

他娘一死,许氏就彻底掌控全家,自鸣得意,连爹都要仰人鼻息,如今迎了郑娘子进门扳回一局。而荀大娘子仗着家世辖制刘大郎君,刘大郎君无法随心所欲,科举又不顺,不好正面对抗,故而闹出这么一局。

锦娘听他分析完之后,忍不住道:“这也太复杂了。不就是男子喜新厌旧找借口么?羡郎,他们这般乌烟瘴气,你要不之后还是在家读书,等要请教的时候上门吧。”

“不了,如今刘家也来了和我一起读书的一位俊杰,我们还能互相切磋。”蒋羡知晓从刘家离开之后,再回去可不容易。

锦娘只好道:“好吧,我知晓了。”

二人刚说了几句,就见陈小郎过来书房说衣香楼准备搬去北城,鬓云楼也是。锦娘脸色有些沉重,蒋羡忙问为何。

“衣香楼的东家是个男子,他年纪比我长,又是汴京本地人,经营三代了。我听说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是行首的,结果行首属意我。”锦娘摊手。

“衣香楼的经营很有问题,他原本同我一样自己画图设计,再出成衣,但他有几次被客人吵上门说衣裳做出来和画上不同,又说什么形制有问题,所以他就害怕了,还是一直做老样式。”

锦娘这里也有说她不好的,还说她现在的衣裳做的愈发退步了如何,但她对待这些不满,她都一直坚持让满意去冲散不满,这才是她慢慢崛起的缘故。

至于鬓云楼,锦娘扶额:“她们家可是交的税最多的。”

蒋羡问:“她们又是为何呢?”

“我不知晓,我这就上门去问问。”锦娘摇摇头,又出去了。

鬓云楼的东家自然不会说是和锦娘争行首失败,这只是一个缘故,究其根本原因还是鬓云楼虽然还有往日的余晖,可是却难以支撑了。

一扇屏风听起来二百贯,但要一个绣娘绣两到三年繁复的双面绣,绣娘们的工钱就几十贯,还有成本,每个月不过多赚几贯。

甚至现在随着新的绣样出现,鬓云楼的那些老绣样做的越来越少。

不一会儿,锦娘回来,就跟蒋羡说了,还道:“她们走不走的无所谓,就怕到时候有人说是因为我的问题。”

“那怎么办呢?娘子还会做这个暂代行首吗?”蒋羡道。

锦娘笑的灿烂:“做啊,为何不做。若是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我就不干了,那就不是我了。”

当年她及笄后五年都未成婚,那么些闲言碎语她都不惧怕,坚持自己的,果然得了一门好亲事。在开铺子之后,亦是如此,闹事儿的挑剔的也不少,她也从来不打退堂鼓。

举凡要做什么,除非是你自己不愿意做,否则,都不该因为别人的话不去做。

这两家放出消息之后,有些人议论一番,还提到锦娘太年轻为行首不能服众云云。锦娘则是埋头赶工,把高家儿子周岁的衣裳最好,最后一笔订单出货。

到了来年开春,衣香楼的店铺被另一家绣铺赁下,又放鞭炮又庆祝,好不热闹。

蒋羡从中得到了许多看法,他突然觉得人生如果按照自己的目标前进,一时虽然未必能看到曙光,但是只要坚持,肯定会拨云见日的。

春日,周存之谋了馆职,不必外任,在京做官。

周家人都十分欣喜,只是还在孝中,不敢大肆庆贺。周家姑娘除了远嫁的二姑娘,几乎都回家祝贺。

四姑娘有许久没回娘家,本以为张氏会很欢喜,没想到张氏也是淡淡的。

这难道就是周存之日后在外娶魏锦娘的缘故么?夫妻离心,男子在外另寻温柔乡。只可惜,这辈子魏锦娘和蒋羡在一起了。

之前小说里写的事情全部有了崩坏,所有的人物对不上了,四姑娘望了望天空,她终于有了实感,她真的要在宋代了,可能要过一辈子了。

“四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四姑娘听到三姑娘喊她,突然回过神来笑道:“刚去太太那里了。”

三姑娘和她一起走出周府才道:“我听说大姐姐的公公已经辞官了,准备回洛阳,咱们找个日子去我家替她践行吧。”

四姑娘当然没意见了,但同时她看向三姑娘,只觉得风水轮流转,以前大姑娘二姑娘是嫡出,她和三姑娘都不怎么受重视,她还比三姑娘强点,因为苗小娘更受宠,现如今却是三姑娘嫁的最好。

在封建社会,干的好永远不如嫁的好。

永远都是夫荣妻贵。

蒋羡也差不多,只不过他是妻荣夫贵罢了。

又说锦娘刚做行首时,促成两桩大买卖,之后沉寂了一段日子,就开始去请教绣观音的绣法了。这个请教不是直白问别人,而是常常借机拜访,都是会绣的人,多看就知晓了。

“任娘子,我帮您重新找了一位很会装裱的师傅,您看何时过去看看?”锦娘笑道。

任娘子专门绣佛像为主,这次绣的便是释迦摩尼佛法说图,佛像的脸和手都以印金为主,头发用的打籽绣,,佛衣用平绣,捻金线勾勒水田衣,锦娘默默记住。

“麻烦魏行首了,把我的事情总放在心上。”任娘子道谢。

锦娘笑道:“看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您是我的前辈,应该的。”她说完,又假装好奇道:“我看您那边挂的柳叶观音怎么和这幅不同?”

任娘子随口道:“用的线不同,那幅用的是桑蚕丝线。”

“原来如此,我有个亲戚总是无法生育,原本我是绣了佛经,后来看了您这般,我也绣一尊佛像给她,只不过我实在绣的不好,您可要指点一下我啊。”锦娘掩唇一笑。

她当然知晓任娘子不会教她,人家可是吃饭的家伙,可是指点一二,让自己慢慢的悟也不是不行。

若是之前任娘子当然敷衍,但是现下锦娘作为行首帮了她不少忙,她也不好拂锦娘的面子。

锦娘便道:“我绣的观音的背景总是很呆板?您怎么绣的这般有光泽,仿佛会发光似的。”

其实她已经发现了,人家打底用乱针绣,但即便如此,任娘子以为锦娘没看出来,只说旁的:“这绣观音的手是画的,先画后绣的,且要绣好几层。”

她以为自己说的模糊,其实锦娘已经懂了,面上还作疑惑状。

因此,她回家之后努力研究,先绣了一幅小的紫衣观音像,她先在素绢上手绘一遍,就这般就画了整整三日。再买来桑蚕丝劈成最细的线,先把背景用乱针薄薄绣一层,从面部开始绣,面部用平绣,让绣面匀称平整,不重叠。

平绣和纳绣交替,再把背景用错针增加立体感。

因为她不是绣双面的,所以许多地方可以不必完全照着别人做,她自己可以变通一二。

虽然如此用心,但是绣出来的成品不尽如人意,锦娘自然是非常恼火的,要知道上面还绣了佛经佛像。

阿盈安慰道:“任娘子人家从会说话起就在学这个,人家都学了几十年了,您才刚学,自然是没那么好的。”

其实阿盈已经觉得非常好了,但是娘子是那种一定要跟最好的人比,那就没办法了。

也因为如此,锦娘便把这幅紫英观音送给会仙楼东家,她们魏家绣铺自然是接不到会仙楼那样的大规模的门帘单子,并非绣技的问题,而是她们是精而美的小作坊,不是那种大绣楼。

只不过会仙楼这样的大主顾,作为行首要代表整个南城绣作送礼,锦娘遂把自己的这幅观音送上去凑数。

本来也不觉得怎么样,大抵就是被丢在角落生灰。

只是没想到这幅紫观音送去后,会仙楼的东家之妻原本生了一场病,很喜佛法,就挂在自己的房里,不曾想挂上之后,一个月就病完全痊愈。

要知道会仙楼真正会酿玉醑酒的,就是这位东家之妻。

她身体一好,玉醑也能重新酿造,会仙楼的东家之妻还专门到锦娘家中致谢。锦娘自然不觉得她身体好是佛像的关系,故而坚持不受,还道:“这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她不收,别人也无法。

当时蒋羡还觉得娘子为人就是太刚直了,那可是玉醑酒啊,还是陈酿。

锦娘还同蒋羡道:“其实我那幅绣的也不是很好,现在正在慢慢偷师,才知道我许多细节竟然都没把握好,还好她们不是同道中人,否则就不会送我酒了。”

“其实我根本就看不出有问题,娘子,你真的绣的已经很好了。”蒋羡说的是真心话。

锦娘却摇头:“别说违心话了。”

蒋羡看她真的有点难过,还特地下厨做了她最爱的芹菜饺子安慰她,锦娘看到饺子就很开心了,吃了一小碗,还让蒋羡煎几个给她吃,蒋羡知晓妻子这是向他撒娇呢。毕竟他在外读书,家里一切都是妻子操持,也欣然再去。

后来还是会仙楼有诗会,蒋羡还在孝中,今日也不打算吃酒,但是桌上朋友们正准备叫酒水,却叫会仙楼的东家送了玉醑酒来。

张九郎笑道:“这可是陈酿啊,你们也舍得拿出来。”

东家指着蒋羡道:“这位郎君是魏行首的夫婿,魏娘子为人有口皆碑,年纪轻轻掌南城绣作,才华横溢、睿智通透。小小酒水,不成敬意,是我们的荣幸呢。”

竟然是免费请的,蒋羡忍不住抬了抬自己的下巴,颇有些妻荣夫贵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