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拉上窗帘点上蜡烛,小公寓内影影绰绰。

傅斯霆送给厉非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彩色牛皮绳编织的手链,搭配一只陶瓷的黑色猫猫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

厉非和那只猫猫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好像他曾经在哪里也看到过一只可爱的Q版小黑猫,但是在哪里呢?

傅斯霆:“我能给你戴上吗?”

厉非各种各样的衣服很多,饰品却几乎只有表。被栓上绳子时忽然想起年少时演过的校园恋爱剧,青涩的女主也会用发绳拴在心上人的手腕。

其实娱乐圈里也有那么些人,暗戳戳的有了对象,其他品牌的首饰换了又换,唯有那件爱人宣誓主权的小饰品直戴着。

没想到他以后……也要变成那种人了。

小鸟在窗外吱吱喳喳。烛火摇曳,厉非的目光从手腕的崭新手绳移到傅斯霆手腕已经褪色的藏银小狐手绳。

两只手绳一新一旧,乍看并不相似。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编织方式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情侣手链?

傅斯霆垂眸:“牛皮绳有使用寿命。奶奶曾经告诉我,一般佩戴十年就会纤维化、自己断掉。”

断掉了就要换新的。

奶奶临终前跟他说,把物品用到尽头也算一种圆满。下一个十年,小霆可以让那时他重要的人再帮他换上新绳,开启一段新的圆满轮回。

然而下一个十年,正是傅斯霆十六岁,人生最绝望的谷底。

好在他对奶奶的手绳一直保护仔细,洗澡睡觉的时候都会摘下来,本该十年就断掉的牛皮绳竟就这么生生挺了近二十年。

但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绳子早已皲裂不堪。

“如果可以的话,”他给厉非小心扣好手链,喉结轻微动了动,“等到八月的时候,能不能也请你帮我重新挑一条绳子。”

等到八月,他就二十六岁了。

距离奶奶送他手绳已经过去二十年,他穿过人生的谷底,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人。

厉非:“好。”

“我还有一个心愿。”傅斯霆顿了顿,稍微有些不自然。

明明今天是给厉非补过生日,为什么却是他一直一直许下愿望。

“我能不能,也像别人的男朋友一样……把工资卡交给你保管。”

烛火下,厉非黑瞳有点茫然。

他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有点被震住了。

傅斯霆抿了抿唇,跟他解释:“你的生活环境里没有‘工资卡’这个概念。但普通人谈恋爱的时候,是可能有‘上交工资卡’这个流程的。”

“是一种自愿让渡经济主权,试图给对方安全感的做法,虽然你不缺钱。”

但钱还是可以代表心意的,即使他不缺。

傅斯霆确实做不出那种高调送昂贵礼物的行径,但也不至于真的就在爱人生日只送一条便宜手绳。

哪怕是礼轻情意重,也总该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去证明那些重量。

好在,他现在的全副身家资产其实也不少了,可以全部交给他。

这样至少厉非永远不会变成霍成临口中那类“富豪的香车好礼不屑一顾,穷鬼的手工礼物感动落泪”的倒霉扶贫鬼。

“……”厉非确实第一次听说这个。

以至于明明听懂了,还是一时难以处理这背后的逻辑机制。想了片刻,人生难得说出一句:“你其实已经帮我赚了很多钱了。”

真的,蓝鲸投资F狸是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年年报表都特别漂亮。他作为股东已经从傅斯霆身上赚到很多钱了,而将来傅总还会给他赚更多的钱。

烛火摇曳。

傅斯霆好像也是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作为公司CEO,确实还有一重“给资本家厉非打工”的属性,他是一直有在给他赚钱的。

耳朵登时有些烫。

他垂眸:“嗯,那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

……

哪里不一样,傅斯霆也说不出来。

难得的生日,房间布置得闪闪烁烁、温馨可爱,桌上食物好吃,也有甜品。五月底的午后空气本身就燥热,他还不像话地一只接着一只吃厉非刚剥好喂过来的虾,薄唇蹭着指尖,气氛越来越黏腻。

桌上还有一瓶香槟。

傅斯霆常在书籍和影视剧里看到这个东西。对它的印象就是会在主角开心庆祝的时候“啵”的一声打开,冒出丰富的泡沫。

……似乎是象征着幸福的东西,很让人心动。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还是下意识不自觉就买了一瓶回来。

香槟的瓶子很漂亮,在烛光下和蛋糕放在一起,很有甜蜜的感觉。高脚玻璃杯也是特意为今天买的,他人生中第一次倒香槟——真的很多气泡。

傅斯霆本来想的是,只稍微尝两口。

毕竟他本身是一杯倒的属性,也根本品不出酒类的好坏。在他看来啤酒味道奇怪,白酒辛辣,红酒干涩发苦,不明白别人为什么爱喝。

他以为香槟也只是中看不中喝的东西。

却没想到一口下去,舌尖先是尝到了青苹果一般的酸,随即上颚就被细小气泡炸开,甘甜涌入,就像雪碧加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酒精,甜甜的十分清爽。

他喝完后,厉非又给他添了一杯。

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后劲,直到三杯之后整个人漾起迷迷糊糊的笑意——然后不知道怎么就从桌边去了沙发。

客厅的风都是暖的,卷着呼吸的灼热。他们黏糊地亲吻。

床帘拉着,屋里是很安全的昏暗。

傅斯霆肌肤在触摸下酥麻战栗,浑身轻飘飘的正恍惚享受着,忽然厉非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在他上腹的疤痕轻轻划过。

“这就是你阑尾手术……留下的疤痕?”

没有回答。

傅斯霆只是呆呆看着他,灰眸缓缓聚焦倒映着厉非的脸。那是他第一次恍惚中直面那双黑瞳眼底明显晦暗的欲色。

浑浑噩噩中,他的思路也不怎么连贯,只依稀记得一大瓶香槟,他喝了两杯半,剩下都被厉非喝掉了。所以厉非一定也醉了。

就连喘息都带着淡淡青苹果的甜涩,傅斯霆胡乱牵起厉非一只手,少见地摸到他掌心有些汗。

有一瞬间清楚意识到,今天可能和之前要做的事……都不一样。

他把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慢慢蹭着。另一只手去解厉非的衬衫扣子:“可以吗?”

那么多天都是他单方面享受。

他一直默默想着,等腿好了以后……可是要等腿真的好全,还要好久好久。而他舍不得让厉非等那么久。

回应他的是迷醉的、难耐的吻。

沉溺在那铺天盖地的亲昵里,傅斯霆单手成功解开了厉非的皮带。

“……”他练习过。从厉非“玩弄”他的第一天起,他就也私底下看了很多教学。只是在酒精的作用和过于强烈的身体冲动之下,仍旧稍稍有些没有章法。

他也渴望碰触他。

他其实想了好久了。

一直以来的收敛,从头到尾都只是故作平静,他从来都是一边纯洁地爱着他,一边在黑暗里被欲望吞噬。

在厉非身边每一分每一秒,他其实都是最渴求扭曲、最虎视眈眈的那一个。

很快,屋内只剩下喘息声。但傅斯霆毕竟经验不足,第一次好像不是特别成功。

不太成功,但是舒服得要命……

那是比之前还要绝顶程度的剧烈酥麻和不能自抑。一时后背全是汗。

他知道厉非其实并不舒服,他知道自己第一次真的很笨拙。

他很抱歉,只能紧紧抱着厉非,安抚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吻开他紧咬的牙关。却又迫不及待想来第二次,想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做好的。

……

第二次的情况比第一次要好很多。

但或许是他太想让厉非也能有好的体验,有些过头。直到厉非声音哑涩战栗求饶,他还是搂着他,吻他,不肯放。

结果就是当晚厉非就发烧了。

“……对不起。”

他想带他去医院,被厉非虚弱而没好气瞪了。他想至少叫家庭医生来看看,又被厉非狠狠砸了一只枕头。

最后只能一边手忙脚乱地照顾,一边上网搜索各种事后退烧处理的办法。好在清晨就退烧了,但厉非还是休养了好几天,并偶尔会再给他一枕头。

傅斯霆认真反省,又多看了很多学习视频。

实践之后才知道,视频上的很多教学他还是没能彻底理解,才会让厉非难受。

本以为至少得被记仇半个月,结果才过了五天,他就又黏黏糊糊地哄着厉非又做了一次。

这一次非常成功。

很激烈,很羞耻,很难以回首……

整个六月和七月,傅斯霆的人生都是满满飨足的幸福。盛夏的蝉鸣,焦灼的温度,冰淇淋的甜,慵懒的清晨,热恋和一些乐此不疲的糟糕事情。

七月底,厉非要去港城出差一周。

他抵达后每天都发来照片。直插云霄的中环大楼,高挂倾斜的山顶缆车,霓虹闪耀的美丽维港。他说这边出海据说有一处能看到粉红色的海豚。但他不会去,他会下次等傅斯霆一起去看。

他每天都会分享路上的见闻,一刻都不会让人不安。而傅斯霆睡前侧躺在床上,也会隔着屏幕一遍一遍亲吻图片里厉非的眼睛。

一天一天,他很明确地被宠爱着、纵容着,如珍宝一般放在心上。

事业冲刺也成功落上正轨,什么都有了,现在的人生要多完美有多完美、空前无比地幸福。

明明是这样。

所以当情绪突然一脚踏空,惊恐发作和情绪焦虑再度找上门来,傅斯霆自己都特别不能理解——之后几天身体化的眩晕、失眠、呕吐,也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没有疯,他正常得很。所以很清楚自己不至于矫情到爱人出个差就分离焦虑。

只是分开一个星期而已,他们现在已经感情稳定,厉非也在每天高频率的理他,根本没有焦虑的道理。

何况他还记得两人刚在一起时,厉非也曾去北欧去了将近一个月,他那时也没发神经啊?

一切完全没有道理。

可一切却就是这么无缘无故地发生了。

傅斯霆实在觉得荒谬得很,上网查了一下。可网上大多数焦虑抑郁的案例都伴随着生活里明显的痛苦和刺激,他不符合。想了很久,唯一相似的情况好像只有他大四那年,刚刚辞掉教培工作回到学校时。

那个跟他合拍的心理医生给他解释了很多事情。

她告诉他,当一个人突然从恶劣的环境里逃出来,得到了瞬间的喘息和松懈时,这对常人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抑郁患者来说,紧绷的弦突然松掉反而可能会成为创伤的触发机制。

而同样的,长期处于低兴奋抑郁状态的大脑突然接触高强度的幸福刺激,也可能会触发保护性抑制,类似强光照射后的短暂失明,导致后续落入情绪低谷的深渊。

“之前有案例,患者历尽磨难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下来,也找到了照顾他、托举他的真爱,却在婚礼第二天吞药,遗书说‘配不上这样好的人’。”

“……”

傅斯霆绝对不想变成那样。

第二天他就去了医院看了权威的心理医生,想开点药。

可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认真翻了翻检查报告:“你是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但还没到器质性病变,在临床上未达到用药干预的标准——这是个好消息。你想象情绪是条河,你现在就是水位涨落明显,但还不至于决堤。而用药就像筑坝,你现在的情况比起吃药,更适合保持积极心态和健康作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生活中自我调节。”

医生倒也给他开了瓶药,但只让他在惊恐发作特别难受的时候吃一颗。剩下的则是每日具体情绪自我监控指南和安全预警机制设置,还给他布置了小作业。

傅斯霆道谢起身,出医院大门时天空青灰,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他有一瞬怔愣。看来他的腿是真的好了,下雨也不疼。又看着医院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患者和家属,很多人带着愁绪。

他真的不该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叫了辆车躲去后座,眼眶悄然发烫,他闭了闭酸楚的眼。

他要得好调整自己。

医生也说了,不要去追根溯源“一切都那么好了我到底为什么这样”,不要怨恨自己。抑郁症的最残忍之处就是连"我为什么抑郁"这个问题本身都会成为新的折磨源。

他现在要做的是别自己折磨自己。

路上,雨已经开始有点大。

他租住的酒店式公寓是独立三栋高楼组成的迷你社区,底下是很小的绿化带,出租车开不进去。

两个多月时间,傅斯霆的腿已经恢复得不错,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跑两步,忽然却在雨中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身影熟悉。

“……厉非?”

可他不是应该还有三天才能回来?

傅斯霆不明白,同时庆幸医生给他开的药瓶很小,他嫌麻烦出医院就把袋子丢了,药在口袋里并不明显。

夏天的雨水不凉,可打在身上久了也会开始发冷。

他赶紧拉着厉非进了公寓大楼。

“怎么突然提前就回来了?我不在家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不是早就给你录了指纹锁,为什么傻傻的在雨里等不先上楼?”

电梯里的暖光把厉非湿透的脸终于照得回归了一些温暖的颜色。他没有说话,只黑瞳静静看着傅斯霆。

到底怎么了?

傅斯霆握住他的手,厉非的手一向温暖,今天却有些凉。

一时间所有糟糕的情绪统统抛之脑后,傅斯霆只顾担心:“你是不是,看到昨天热搜了啊……”

昨天他上了个热搜,但位置比较低,还以为厉非看不到的。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粉丝从他火了以后就开始各种考古他,前天把他当年一己之力反抗垃圾教授的英勇事迹翻出来了,包括上天台的那段视频。

一时间网友义愤填膺。

有心疼傅斯霆的,更有去挖郑社稷、厦梅英两人的后续的。

傅斯霆也是看了网友的爆料才知道,郑社稷被开除后离了婚,后来又被新情人骗光了身家,现在穷困潦倒恶有恶报。而厦梅英毕竟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和学术成就,在停职之后又被学校悄悄复职,在图书馆工作一段时间后又摇身一变变回了教授,甚至还在一个知名企业当上了独立董事。

现在企业果断被冲,很快发函宣布解除。

厦梅英也遭受到了第二轮的舆论,名声扫地。尽管当年受害者的证据不足以让他被法律制裁,但学校里学生们的集体抗议活动也能让他再度惶惶终日、羞于出门。

这个世界不是完全公平的,但傅斯霆觉得这个结局虽不是特别大快人心,但也不上糟糕。

“那些对我来说,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当时说要跳楼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没有真的要跳。真的。”

“……”

“厉非,”他说,“我很坚强的,普通打击杀不死我,真的。不用为了我突然回来,没有耽误到你的正事吧?”

“没有。”

“好啦,别一副难过的样子了。大不了给你抱抱?”

“嗯。”

两个人回家暖暖洗了热水澡,晚上还一起放纵吃了顿披萨外卖。

傅斯霆把药瓶偷偷藏在了他的银色的盒子里——厉非一向特别尊重别人隐私。正因为白裴皓说过那是傅斯霆最重要的盒子,所以没被允许打开之前,那反而成了这个家里他最不会碰触的地方。

晚上傅斯霆抱着厉非,安稳地睡了。

好像他一回来了,他的失眠和情绪问题也瞬间就痊愈。傅斯霆也不能确定这是暂时性的还是可以持久,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安心——

他都是成年人了,如果情绪还是每次离开爱人就瞬间完蛋,那实在是太荒谬了。厉非是他应该好好珍惜、保护的爱人,而不是他情绪的安抚剂。如果他真沦落到精神上只有依附和吸取爱人才能生存,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但,有些困了……怎么好好自我治疗,还是明天再想吧。

他睡着了。

并不知道厉非一直没睡,而是躺在他身边良久,一直等到他呼吸均匀。

黑暗中万籁俱寂,厉非目光勾画着他的轮廓,指腹轻轻挨上他眼尾,一路抚摸到唇,轻轻流连。

他垂眸,眼里涌上一股热意,似悲戚似沉重。

窗外的雨还在落。

在港城的几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厉非也并不是为了热搜那件事而回来。

“宝贝,我只是想看看你。”

“对不起,我之后有必须去的地方。”

“我得保护你。”

“你生气也好,不原谅我也好。宝贝,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