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
用着甜言蜜语哄骗皇帝的潘玉莲,为着信誓旦旦的‘陛下去哪,嫔妾去哪’把自己给栽进来了。
此刻的她坐在自己专属软椅上,神色幽怨的看向明崇帝。
一大早的就被揪过来,还说是小朝会,哪里算是小朝会哦,全都是收拾乱子的事。
待明崇帝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见朝着自己甜甜笑着的潘玉莲。
听明崇帝轻轻的笑了一声,潘玉莲赶忙谄媚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经的翻起了面前的书册。
明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潘玉莲未必能全然看透,但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一点——他们陛下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心眼,骗他被拆穿是真的要挨收拾的。
殿内,一个个大臣进来,又一个个大臣出去。
这些人里的有的神色如常,说着话时口齿清晰,应答如流,而有的就强自镇定,却是冷汗津津。
还有的那就是和端王府瓜葛颇深的,明崇帝垂问了几句话而已,简直就是两股战战,面色灰白。
人生百态,却是丑态毕现。
镇定自若和慌张惊惧在这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会儿的潘玉莲确实看的目不转睛,难怪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朝堂之上的明崇帝,可不是在长信宫里抱着她温声轻语时含笑的模样。
哪怕只是旁观,潘玉莲偶尔都会心虚的垂下眼,不怎么敢看‘朝堂版本’的明崇帝。
更别提这些直面明崇帝的朝臣了,哪怕背地里真的干了点什么,能对着朝堂之上明崇帝面不改色的,那都是牛人。
事情按着轻重缓急,得一个个的做。
如今大军还在返京的路上,封赏之事斟酌,而京中查了这几日,从明崇帝离京,齐王府内老王妃服毒自尽就拉开了乱斗的帷幕……至今日早上,先处置的是关于端王世子谋逆的事。
见潘玉莲小脸绷着,炯炯有神,神情严肃听得很是认真,明崇帝都叫这个模样的潘玉莲戳的心头躁动——待宗人府的右宗正退出去后,明崇帝起身,直接将潘玉莲抱了过来。
他抱着潘玉莲坐在龙椅上,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她,指着上面的一条给她看。
“端王府收到了朕移驾中伏,下落不明的消息,临时起意,才有此番逼宫。”
潘玉莲拿着奏折,一目十行——该说不说慕容昶也够果决。
他确实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但他却不是丑态百出,两股战战的乞求活命,而是毫不犹豫的揽罪自尽。
血溅三尺,死的惨烈。
说实话,那一瞬众人对他的恶感很大一部分都变成了感慨。
而看着这个消息的潘玉莲却是摇了摇头——
虽然说的是明崇帝战中移驾,这说法倒是够委婉,但实质说的却是明崇帝是临阵弃军而逃。
御驾亲征的明崇帝临别之际,都允她同赴黄泉了,哪里还像是个望风而逃的人?
“端王世子在京中多年,陛下又恩准他入朝为官,甚至有时还随侍左右……陛下是何等心性,世子竟是半分也知?”
明崇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然而然说出这话的潘玉莲,嘴角微弯,眼中像藏着星光。
颈侧被吻了吻的潘玉莲一下就回过了神,被抱得紧紧的她也没挣扎,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在明崇帝的怀里坐的更踏实了些。
明崇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亲了亲潘玉莲,神色慢慢的恢复了寻常。
他放缓了声音,却依旧有些低沉,:“此封书信在端王府内找到了,只是上面的内容却与他们说的并不相同——端王说自己无恙,让慕容昶尽心辅佐信王世子处理朝政。”
“陛下的意思是说,这封信被换了?”
明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
慕容昶死前的话,明崇帝确实信了一半。
而若是端王世子没有撒谎,这件事再从头看起来就当真是很有意思了。
他慢慢的摸着潘玉莲的肚子,:“他之前本就意欲在宫中加害于你……”就凭这事,明崇帝就绝饶不了他。
“朕后来看过——这宫中的桩桩件件,不知真假间都在步步紧逼,他心存侥幸,才选择放手一搏。”
明崇帝眼神有些幽深。
“明明是临时起意间的仓促一搏,可他入宫的实在顺利,一路宫中的守卫竟然都未惊动。”
“便是世子妃,都轻而易举的到了慈宁宫挟持太后。”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
明崇帝出现的突然,简直是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正应了那句世事无常,让原本完美的“谋逆大乱”剧本虎头蛇尾,仓促落幕,清扫痕迹也是需要时间的。
潘玉莲手里的奏折紧了紧,又松开了手,嚯哦,让皇帝起了疑心了,嘿嘿嘿,你完蛋了。
“朕亲自去见过了闻怜玥。”
那日小佛堂内的事,明崇帝自然也知道了。
明崇帝慢慢的摸着潘玉莲的背,眼里满是疼惜。
“玉莲,不会再有下一次。”
啧啧啧,小佛堂内的事,吃亏的压根就不是她好吧。
但听着明崇帝的话,潘玉莲还是转过身,紧紧的抱着明崇帝,:“嗯,有陛下护着,嫔妾就什么都不怕了。”
明崇帝抱着潘玉莲,一下下的摸着潘玉莲的背。
半晌,潘玉莲就听明崇帝开口了。
“玉莲,信老王叔……”
潘玉莲心头紧了紧,却听明崇帝又顿了顿,随后才问她,:“玉莲,不喜欢信王府?”
这已经是明崇帝第二次问她了。
这事究其原因还是潘玉莲自己的锅——想来是那日她过激的反应露了馅。
毕竟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明崇帝只怕早就心知肚明,回过味来甚至是里里外外将她咂摸透了。
她是那种会为一个见都没见过面的狗屁世子,为着什么愧疚,和明崇帝大闹一场,冷战到一发不可收拾地步的人?
呵。
笑笑算了,不做评价了。
既然不是……那她闹这一出是为着什么?
这个事吧,从前潘玉莲对着明崇帝那是小心谨慎的迂回。
时至今日,她倒是没那么畏首畏尾了。
毕竟潘玉莲都已经死皮赖脸的攀着明崇帝,硬生生制造着伤口使劲的往里钻了进去。
潘玉莲默然的时候,明崇帝没有再问,只还是慢慢的一下下摸着她的头,潘玉莲蹭了蹭明崇帝的胸膛,:“陛下。”
明崇帝轻轻的应了一声,:“朕在呢。”
这一瞬潘玉莲的脑子里无比的清晰——这件事上,她不能再被抓住偏明崇帝了。
此时此刻,她说的每一句,都必须是真话。
真话……也行,反正‘戏精’从不怕说真话。
潘玉莲咬着唇,轻声道:“陛下,嫔妾,嫔妾入宫后,刚刚得知府上之前毁亲之事时,确实对信王世子心生愧疚。”
“但,但,更多的却是在知道府上不仅毁亲,甚至还刻薄至极的羞辱欺辱信王世子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生畏惧。”
即便趴在明崇帝的怀里,做戏做全套的‘戏精’脸上依旧有些难为情的难堪。
“惶惶无望中视作救命稻草的潘府却凉薄的毁亲,毫不留情的羞辱又殴打至断腿……若不是信王世子福大命大,被寻了回去,只怕他下场凄凉。”
“这般奇耻大辱间的深仇大恨,便是嫔妾扪心自问,只怕都不会放过潘府,不会放过同他定亲又毁亲的人。”
“陛下又极喜爱和欣赏信王世子,对他更有尽力弥补栽培的心思……嫔妾实在害怕,一时想左了主意,才想出了昏招,
出此下策。”
明崇帝摸着潘玉莲的手一顿。
他抬起了潘玉莲的脸,伸手分开她咬着的唇。
有错就会认,绝不会隔夜的潘玉莲,这会儿眼里噙了泪。
她微微仰面看着明崇帝,还握着他的手,小声的道:“陛下,嫔妾知错了,您不要生嫔妾的气好不好。”
你看,不说其他,就对着趴在你怀里,这样泪眼涟涟,楚楚可怜,柔声细语求着你不要生气的潘玉莲……你说说,你说说,这谁能对她生的起气来?
还生气???
给她,给她,都给她!
恨不能捧过金山银山,摘下天上星星月亮哄她高兴。
明崇帝擦去潘玉莲眼角落下的泪,倾身细细密密的吻着她。
再抬眼,看着眼里盈盈的潘玉莲,明崇帝语气藏着无奈的叹息,:“你说这话,不是要剜朕的心么。”
小骗子。
“朕什么时候真的动气治过你的罪?”
“每日还不由着你在这宫里威风凛凛,神气极了……”
闻言潘玉莲却是破涕为笑,她抱着明崇帝,小嘴和抹了蜜似的,:“多谢陛下。”
“嫔妾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陛下待嫔妾的心意,嫔妾视若珍宝。”
“嫔妾最喜欢陛下了。”
“只要陛下不嫌弃嫔妾……嫔妾只愿跟着陛下,陛下去哪,嫔妾去哪。”
明崇帝抱着怀里撒娇卖乖的潘玉莲。
听着她的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神色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却还是微微扬起,眼里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果然还是最爱这个‘小马屁精’。
若是弄丢了这个宝贝,这世上哪里去寻第二个来?
潘玉莲绞尽脑汁的试图挤占明崇帝心头的地盘,明崇帝又何尝不是在一寸寸慢慢的侵染她?
他待她越好,她也越难割舍,行事时也更会竭尽所能的顾忌他的心意。
即便是骗……似这般不离左右,缠绵悱恻,交颈相拥的骗一辈子,又何尝不是真的?
他果然也是个私心甚重的俗人,同怀里的人相比……没人能及得上她。
明崇帝很是温柔的一下下的摸着潘玉莲,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奏折上。
“玉莲。”
“信王叔,确实于朕有恩,于大晋有恩……”
听着明崇帝的话,潘玉莲丝毫没有失望。
废话,要不是顾忌着信老王爷,潘玉莲这个重度被害妄想症的疑心鬼为着自己的安稳,还不得早就想方设法的栽赃陷害,弄死了慕容烨。
“他临危受命,征战了沙场一辈子,落了一身的病,血脉亲族早亡……临了,朕不能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潘玉莲点点头,:“嫔妾明白。”
明崇帝轻轻的拍着潘玉莲,沉声道:“可慕容烨,朕保证,从今往后也绝不会再有丝毫威胁到你一分一毫的本事。”
潘玉莲抬眸看着明崇帝,认真的道:“嫔妾相信陛下。”
明崇帝看着潘玉莲,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
轻手轻脚进殿的魏公公,刚刚只飞快瞧了御座一眼就赶忙垂下眼,他这会儿躬着身,那是头也不敢抬。
若不是明崇帝早早叮嘱不能耽搁了庄妃娘娘用膳的事,魏公公才不愿意进来呢。
“午膳的时辰到了,可要传膳?”
片刻后,魏公公听到上首传来了明崇帝的声音,:“传。”
呼,松了口气的魏公公连忙应诺,:“是。”
他躬身倒退几步,待退至殿门口时,连忙脚步一转出了殿,吩咐传御膳。
……
启兰宫
“娘娘。”
锦云快步走进来,她垂眸站在顾昭仪的身侧,轻声道:“都处理好了。”
顾昭仪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她的神色却不见多欣喜,只是幽幽的望着窗外。
那日还在坤宁宫的时候,听到明崇帝现身的消息,顾昭仪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死青儿。
宫中大乱之际,死上个把宫人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仔细处理了手尾,却也不难。
否则就凭青儿跟着她身边多年知道的事,又是那般怨恨疯癫的心性,难保不会胡言乱语些什么。
死人张不了口,就是最好的了。
半晌,顾昭仪轻叹了一句,:“可惜啊……”
端王世子死了,还是当众自裁……
而端王府里没人会想给自己身上揽罪。
在这节骨眼上,要命的过错能少一桩是一桩,因而端王府胁迫宫妃谋害庄妃未成的事,十有八九也不会主动露出来。
只可惜,顾昭仪却是已经早早的此事都透给了潘玉莲,早知道她就……
趁着这个风波,除掉其他的知情人还好说,可你说现在要除掉潘玉莲?
呵,你不如趁早抹了脖子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省的害人害己,毕竟皇帝都回来了,你还在说这种疯话?
“只要庄妃活着,这事就瞒不过。”
翻来覆去挣扎了这几日的顾昭仪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轻叹一声,看着锦云吩咐道:“本宫要去求见陛下,替本宫更衣吧。”
“是,娘娘。”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收拾妥当的顾昭仪就动身赶往了御前。
……
大理寺
因着狄怀真不仅‘锋芒毕露’年纪轻轻的骨头还硬朗。
本就厌恶御史台内,这些牙尖嘴利专捡人错处叨叨御史的朝臣大人们很是默契的想按掉这个刺头。
狄怀真因着涉嫌‘诬陷’一直关着,朝堂上来回扯皮间好歹没有直接给他定下罪。
等明崇帝一回来,瞅着端王世子谋逆作乱此事最要命的那阵风头过去,姚大人就立即动身进宫哭惨去了。
不见天日数日,这会儿被放出来,狄怀真微微眯着眼在府衙门口站了片刻。
隔着老远,见狄怀真被姚御史的人请上了马车,闫嵩才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闫嵩还顺手买了几块糖糕,不紧不慢的边吃边回家。
明崇帝不在的时候,闫嵩自是好生搅风搅雨的过足了瘾。
当然,端王世子发疯逼宫的事,也有些出乎闫嵩的预料。
只不过世事如此,从来没有你做了初一,不许旁人做十五的道理。
唯一美中不足,深感遗憾的是,闫嵩还没来得及同逼反端王世子的人再过过招……明崇帝就回来了。
闫嵩也不管其他的是非了,立即安分了下来,在翰林院老老实实修他的书。
到家了,糖糕也吃完了,闫嵩掐着手指头算着潘玉莲腹中皇子诞生的时候。
嗯,这回他们娘娘和腹中的皇子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
呸呸呸,一定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