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寿康宫去的路上, 方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诶!

虽是紫禁城三大巨头最低调的那个,可也不是会理会她这种乾清宫小宫女的咖位。

如果说为了五阿哥,随便给个赏,明面上她都得感恩戴德接着。

或是因为她南巡一路上在御前太有存在感, 怕她狐媚惑主?

那就更不可能!

她之所以将水粉调黑, 一来是跟康熙说得那个理由, 二则是怕万一有心人以为万岁爷猎奇呢。

以她现在的容色,加之出门在外她自认吃睡也很一般, 还跟原身一样瘦,肯定没人怀疑康熙对她有想法。

毕竟万岁爷有可能猎奇,但眼不瞎。

她也不白自污一遭, 正好到明年封笔还有十二个月,她可以一点点调整肤色恢复正常。

常见她的人不太会注意,但她要被赐婚的对象能见到她的时候少, 不管任何时候见, 差距都不会小, 惊艳不就有了吗?

不管是被赐婚给谁,想要过好日子, 起码这和谐快乐的气氛得从婚前开始努力嘛!

所以……太后为什么召见她?

直到低眉顺眼跨入寿康宫主殿, 方荷依然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倒先听到了五阿哥胤祺兴奋的笑声。

“皇玛嬷问方荷嘛, 我都能教她三百千了,汗阿玛肯定对我的表现特别满意,才会叫我做先生!”

方荷:“……”小老弟你是真一点数都没有啊。

不过瞧见侧坐在下首笑眯眯捧着肚子来谢太后赏的宜妃和五阿哥胤祺, 方荷即便疑惑,也不得不信,还真是为了五阿哥叫她过来的。

她规矩上前给大佬们请过安, 笑着看五阿哥一眼。

“奴婢听御前李副侍说五阿哥昨夜起了烧,万岁爷担忧,叫五阿哥晚些时候再去上书房,敢问五阿哥可好些了?”

宜妃眼神一亮。

胤祺跟着去南巡,在皇上面前露脸不假,但太后这边的恩宠也不能丢。

她怀孕的消息在慈宁宫已经传开,为保住肚子里这块肉,胤祺这边她暂时顾不仔细,全靠太后护着。

如今,不用紧着去上书房可太好了。

她不等太后反应,迭声吩咐一旁的樱桃:“太医虽说小五身子骨健壮,到底不能见风,快带小五进去多睡会儿,把药汤子熬上。”

“叫他早些养好,好好在寿康宫孝敬太后娘娘才是!”

胤祺一听不用进学,咧嘴要笑,听到药汤子,唇角又僵住,带着一张哭笑不得的小胖脸,幽幽瞅着方荷,一路被拉走。

呜呜他对这老学生不薄,为何她每次都要恩将仇报!

方荷:“……”那啥,她是好心冒着风险以御前消息来卖人情,叫五阿哥别浪到打皇上脸好嘛!

她跪在地上,眼角余光担忧看向太后和宜妃,好她都卖了,为啥还不叫她起来?

她就一个翠微嘴里的老黑妞,有什么好下马威的啊?

宜妃瞧见撑着下巴对着窗外出神的太后,心里也有些奇怪。

虽然她在寿康宫比旁人自在,却也不能做代替太后娘娘叫起这种目无尊卑的事儿。

只她叫方荷过来,可不是为了得罪人。

宜妃笑着用蒙语提醒太后,“娘娘这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难不成看到方荷,也跟万岁爷一样觉得眼熟?”

先前梁九功在江宁望江楼,给方荷一个故人之后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徐佳氏能查到的消息都被人不动声色抹了个干净,如此利落强横的手段,除了皇上不作他想。

前朝后宫有时就是一体,惠妃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方荷的身份,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宜妃自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还有谁比太后和太皇太后更了解万岁爷的故人吗?

太后出神被唤醒,懒洋洋道:“我突然想起前儿个北蒙那边送来的信儿罢了,什么眼熟?”

宜妃不敢打听得太明显,笑着指指方荷,“您快先叫这丫头起来吧,是万岁爷说是故人之后,臣妾好奇罢了,也没什么。”

俩人对话都是用蒙语,方荷听不懂,只听二人叽里咕噜,有些无奈,偷偷挪动了下脚跟,跪坐在地上心里呐喊——

中文凹英格丽是欧克?!

太后颇有兴趣地仔细看了眼方荷,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出来。

她对身旁的嬷嬷笑道:“可真够黑的,像咱们草原上长大的姑娘,倒是喜庆。”

宜妃:“……”这听着可不像是夸人的话,幸亏方荷听不懂。

太后又指着宜妃笑:“这泼猴儿既说要叫人过来,谢谢她对胤祺的照顾,那就厚赏……五十两银子吧。”

宜妃:“……”不是,哪个好人家的主子谢礼送银子啊!

您好歹赏个珠赐支钗呢,也没那么像侮辱人。

方荷从进门到被太后身边的嬷嬷送出门,加上请安总共就说了四句话,然后被塞了个黄花梨木的小匣子,叫客客气气送出了寿康宫。

她就,脑袋上的雾都够下场阵雨的了。

这到底叫她来干啥——哦豁!

一边迷茫一边顺手打开黄花梨匣的方荷,看到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五锭梅花纹银锭,立马就不迷茫了。

谁管老铁今天发什么疯,只要这打赏人成年了,要啥自行车,不就废废腿儿嘛!

银子不多不少,不用上交抠门老板了哈哈哈!

方荷懵逼来,兴奋得几乎跳跃着往回走。

而寿康宫内,宜妃看得出太后似是精力不济,以为是胤祺闹腾的,倒也不敢多歪缠,很快就因孕吐不得不捂着嘴告退,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岂料她一走,快五十的太后竟似个小姑娘一般跳起来,拉着自己的嬷嬷笑。

“乌云珠你看到了吗?!”

“那肯定是乌林珠额格其(姐姐)的血脉!我不会认错的,她喜欢自己收到的谢礼吗?”

乌云珠同样含笑点头:“走出去时,好委屈一个丫头,那双眸子跟乌林珠格格一样招人疼。”

“常茂说,在廊庑下一打开匣子,那丫头就露出两排白牙,因着黑,别提多明显了。”

太后乐得抚掌大笑,不愧是额格其的血脉,跟乌林珠一模一样的性子。

她原地转了三个圈,突然往内室冲。

乌云珠了然拦住主子,“格格,您要做什么去?”

琪琪格一连串的蒙语吐出来,“我要去告诉姑姑!当初如果不是乌林珠挡在我面前,挡住福临好几次发疯,也许我也会跟孟古青一样被废掉……”

后来也是为了她,乌林珠才会匆匆选了扎斯瑚里氏嫁过去,叫那一家子蠢货害得……身后名都保不住!

太后一边紧着换衣裳,一边迭声吩咐:“回头把我库房的单子整理出来,把我给额格其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我要认那丫头为义女……”

乌云珠摁住主子,无奈却熟练地一句话摁住太后所有动作。

“她现在可是万岁爷的人,您是打算叫万岁爷和老祖宗又吵起来?”

太后猛地瞪大了眼,对啊,姑姑虽然喜欢乌林珠,却未必会容她和她的血脉留在宫里。

但玄烨不同,她突然想到除了义女之外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更不能提前被姑姑知道。

太后迟疑了许久,终是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回软榻上,“可我总得为额格其的血脉做点什么……”

康熙忙到小年前,才终于将积压了两个月的折子批完。

年底该处理的政务,索额图他们等内阁大臣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解决了大半,康熙这才放他们回去过年。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他们都顾不上争执了,皆苦笑不已,说是回去过年,其实也就多过两回宫门而已。

小年老祖宗要带着妃嫔和命妇们祭灶,皇上要带领宗亲大臣们在奉先殿祭祀先祖。

接着康熙要写给宗亲和大臣们发下去的福字。

大臣们趁这短短几日疯狂把年前该完成的差事落档,奔忙请各部盖章,腿儿都要遛细。

等腊月二十六封笔,康熙要跟有孩子的妃嫔们走动走动啦,再慰问下有孕的妃嫔啦……一不小心还会叫妃嫔偏殿里有情分的妃嫔给留住,往慈宁宫去都跟赶场一样。

外头各家也不消停,趁这几日功夫赶紧走下亲戚,维护下人情,去各处送送孝敬什么的。

而后便是除夕至正月十五日,接连十六天不停歇的乾清宫宴。

方荷跟着亲身经历了一次大清朝的过年,整个人都有些怀疑人生。

这真是过年,不是受罪?

她看到一向健壮的裕亲王福全,在正月十五出宫的时候,由侍卫处两个高壮的侍卫架着往外走。

福晋里身子骨比较好的恭亲王继福晋,武将之女马氏都扶着精奇嬷嬷,看得方荷一脸惊恐。

“这是得跪了多少回啊?见天儿吃那些水煮的样子菜,上去都是冷的,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翠微翻着白眼递给她一杯热茶。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自打万岁爷不用去弘德殿,你要么借口练字,要么借口不抢人差事,回来帮御茶房,你自己数数干了多少活儿,还敢这么大喘气!”

方荷嘿嘿笑着不说话。

她在龙舟上的差事就是书房伺候。

万岁爷封笔十天,开笔后也要忙着与进京述职的大臣们商讨国事,为了表示亲近,暂时在昭仁殿召见臣子,没她发挥的余地嘛。

御前那些宫女不是觉得她不该抢差事吗?

她当然得善解人意,离御前远一点,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没毛病。

翠微听方荷以气音解释后:“……”

以前翠微觉得自己懒得有些对不起自家表姨。

毕竟像她这种为了少干点活儿,连主子爷跟前都从未想过去钻营的,千百人里也碰不上一个,秦姑姑倒霉赶上了。

碰见方荷她才知道,这家伙走了遭鬼门关,绝对是被懒鬼穿了身的!

这黑妞为了少干点活儿,上能拉大旗,下能受委屈,梁九功叫人来请她去主子跟前多冒冒尖儿,都跟要喂她鹤顶红似的。

懒人翠微自个儿就是,可懒成这样的……这世道怕是就这么一个,翠微一时间都分辨不清楚,自己这到底什么运道了。

元宵宫宴已经结束,方荷和翠微都不用忙,收拾收拾就能回去休息,这时候李德全却又来了。

翠微眼神下意识亮了亮,起身上前迎。

接着感觉有哪儿不大对,反应过来有些对不住方荷,僵住身子转头冲方荷笑。

方荷面无表情起身,这塑料姐妹她都习惯了。

她平静且自然问:“李哥哥有事儿?”

李德全就服方荷这平平静静作死的本事,过年大半个月,御前所有人都快忙死,只闲了方荷。

偏这祖宗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还特娘叫主子们惦记着,叫人往哪儿说理去?

他看着特别疲惫,精神气儿倒还不错,客气冲方荷拱手。

“给姑娘拜个晚年,是五阿哥叫奴才跑个腿,说明儿个就能开始去上书房,叫您准备着。”

方荷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福了一礼,“我知道了,劳哥哥跑一趟。”

李德全眼神闪了闪,避开身子嘿嘿笑,“姑娘万不必客气,明儿个姑娘可千万别起晚了就是。”

出了日精门,对方荷熟悉起来的翠微有些不解。

“你皱什么眉?这满宫能有机会跟着阿哥们一起识文认字儿,别说宫女了,搁哪儿都是天大的福分,这你也不乐意?”

要是方荷敢回答是,她一定掐死这份孽缘!

方荷沉默许久,直到快在配房和耳房处分开,才幽幽道:“你懂什么,我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翠微:“……早点睡,可没人叫你。”别做太多梦。

翌日。

方荷紧紧裹着比甲,提着羊角宫灯,在日精门往上书房拐的廊庑角落里碰上梁九功时,一点都不意外。

回京都一个多月,她就是再瞎,以她的职业习惯也能发现蛛丝马迹了。

她合理怀疑,康师傅可能觉得主仆关系不够安心让她出宫办差,他想要一种更刺激的关系。

梁九功笑眯眯上前:“方荷姑娘起得早,还好没叫我迟了,耽搁了万岁爷的口谕。”

方荷无奈蹲身,“奴婢听旨。”她在心里嗷嗷,除了被窝里,她最讨厌刺激的关系了呜呜~

梁九功:“万岁爷口谕,上书房叫女子进去到底不清静,将方荷的书桌安置在弘德殿角落,以屏风隔开,朕亲自与她做先生。”

果不其然。

方荷心里冷笑,面上露出震惊,恍惚,遭雷劈的表情,迫不及待……哦不,是忐忑地迎上前。

“怎么会?我何德何能,得此浩荡天恩!奴婢实在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也只能问候爱新觉罗家的十八辈儿祖宗表示一下了。

梁九功:“……”虽然但是,这小祖宗的反应……是不是太热情了点?